谢羡向郡主行礼后直起身体。他站得脊背挺直，像一颗青松。

安宁郡主冷笑讽刺：“谢大将军现今已不同往日，真是好大的威风。安宁可受不起将军的礼。”

谢羡缓慢开口：“在下无礼了，还请郡主赎罪。今日来只为讨要阿瑶留给我的信。拿到信后必不敢再叨扰殿下。”

他的声音嘶哑粗噶，像是喉咙被撕裂开过一样。

这把嗓音，也和任遥遥在原主记忆中听到过的清朗悦耳的声线大为不同。

他念出“阿瑶”这个名字的时候，有种莫名的沉缓，像是发出这个声音很吃力的样子。

安宁郡主一双丹凤眼一沉：“谢羡！你有什么脸面来找我要信！”

“你说，阿瑶的死是不是你下的手。你何以如此狠心。”

“阿瑶这么怕痛，你用的什么手段结束了她的生命。最后的时候，她是不是很怕，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委屈?!”

谢羡想到纪瑶最后留下的八个血字，安宁郡主这一刀狠狠戳进了他的心肺，绞得他心口一片血肉模糊，口鼻里面霎时一片腥甜，连呼吸都有些吃力。

这一刀捅的太狠，他张了张嘴，一时无法发声。他只是轻轻摇着头。

安宁郡主知道他会否认。

实际上，她根本不在乎他是什么反应，又会说出什么狡辩的话语。

她根本不会听也不会信。

她冷眼看着谢羡喘息。

“将军何苦在安宁这里惺惺作态。最心疼你的阿瑶已经不在了，你还演给谁看。”

她甩袖转身。

“我这里没有将军要的信。请回吧。”

谢羡缓过这一阵，轻声开口：“阿瑶之前给我来信，说有另外的消息不便邮寄，托付给了殿下转交给我。”

他抬起头道：“信在殿下这里。殿下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只要能拿到信，在下可以满足郡主任何要求。”

安宁郡主“呵呵”一笑：“将军真是好大的口气。”

她点点头。

“也是。阿瑶一死，纪家父兄伤心欲绝，哪里有心力再与你争权。谢都督现在可谓是一家独大，只手遮天。这大梁朝的兵权尽在你手。与从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也怪不得将军有如此之大的语气。”

谢羡还是摇头，他不说别的什么，只是道，“请郡主把信还给在下。殿下只管开口，在下无有不应。”

郡主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若我说要你在河东郡的兵权呢？交给我兄长。”

琢州就在河东郡，而安宁郡主的兄长是雍王府唯一的世子。雍王沉迷酒色不管世事，世子实际上就是雍王府的掌权者。

谢羡直接点头，“可以。”

郡主又看了他几眼，“若我说要你十万兵马？”

谢羡眼也不眨，仍是那两个字，“可以。”

郡主看了看他，忽然笑了，“原来如此。将军来这么一趟，原来是来逗安宁玩儿的。”

谢羡手上能完全掌控的统共也就不到三十万兵马。她开口跟他要十万，他眼也不眨，那绝对是来消遣她的。

也是，兵马总督谢将军和郡主一个小姑娘随口开的玩笑，反口就反口了。难道她还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实现？

他答应地这么爽快无非就是不打算兑现罢了。

郡主冷笑着点头：“看来这封信将军是势在必得了。既然如此……”

她看着谢羡，以包含恶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既然如此，这些我都不要。谢将军龙章凤姿，就是靠这张脸骗的阿瑶信了你的狼心狗肺的吧。如今过河拆桥，兔死狗烹。阿瑶连命都搭了进去。”

“我要你毁掉自己这张脸。就算在九泉之下再相见，你也再不能迷惑阿瑶。”

任遥遥在一旁听着，小小地吸了口冷气。

安宁郡主是真敢说啊。

在这个朝代，为官之人是要讲究颜值的。

所谓“身、言、书、判”。身位于首位，首要的就是官员的长相要好，至少不能有碍观瞻。对于品阶较高的官员尤甚。官员的评判标准中就有要“体貌丰伟”，“无瘢痕胎痣”等等。

任遥遥偷偷看，谢羡长的是真的好，身姿笔挺，宽肩窄腰，站着的时候像一把疏朗的青竹。尤其是那张脸，峨眉星目，挺鼻薄唇，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貌。

这样的容貌可毁不了一点儿。

谢羡这么在意功名权柄的人，不可能自毁前途。

安宁郡主自然没觉得谢羡真的会自毁容貌。

她撒完了气，就打算逐客了。

“谢将军站够了就请回吧。”

她示意一旁的婢女，“送客。”

谢羡的反应却不如安宁郡主所料。

他只在听到她说“在九泉之下再相见”的时候微微勾了下唇，其他的什么都没能让他有什么情绪反应。

听完安宁郡主的话，他竟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还望郡主守约”。

下一瞬，谢羡“唰”地一下抽出腰间别着的短刀，在左脸上毫不犹豫地一刀划下。这一刀划得毫不手软，伤口从下颌一直往上延伸到额角。鲜血顷刻间涌出，几乎瞬间就湿透了谢羡身上的衣裳，谢羡左半张脸霎时如浴血修罗。

安宁郡主和任遥遥都被这变故惊呆了。

这回，任遥遥是真的一口冷气倒吸进了肺里。

这可真是个狠人啊。

任遥遥在心里说。

之前只以为他为了争权夺利，能对未婚妻下狠心。

原来对着自己也不手软。

权利啊，可真是让人上瘾的东西。让他为之能杀了未婚妻，也让他为之能隐忍至此。

任遥遥为郡主暗中捏了把冷汗。

闹成这样，恐怕不好收场了。

谢羡二话不说给自己毁了个容，脸上的神情竟然也没什么波动。

鲜血从他的额角上大量流淌到眼尾，再向下洒落。

滴答，滴答，猩红的鲜血在他的眼尾滑落，竟像是他留了血泪一般。

他对着郡主道：“在下已经做到殿下的要求。还请殿下将信归还。”

事已至此，安宁郡主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了。

她若没提要求也就罢了。

短短一句话，她让谢羡自毁了容貌，偏偏谢羡还真的听从。

这信若是不给出去，场面可就控制不住了。

那封信里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让他这么拼。

安宁郡主紧紧地握拳，胸脯起伏几下，开口道：“既然如此，安宁自当将信奉上。”

“只是将军也知道，安宁刚刚从京城搬回琢州。下人们归置物件儿的时候也不知道把那封信放在哪里了。只怕还需要些时日翻找。等找到了，安宁定使人送至府上。”

谢羡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辞，没有过于为难她，但他显然不接受安宁郡主的拖延。

他点头道：“不劳烦郡主使人了，明日此时，在下再来府上。还望郡主如约把信交给在下。”

话音落地，他说了声“告辞”。

转身大步离去。

脸上还未止血的伤口已经完全浸湿了他的衣衫。他穿了一身黑衫，所以血色并不十分明显。

只是被血湿透的袖口和下摆承受不住更多的负荷，鲜血一滴滴从袖口衣角流淌而下。

谢羡几步之间，已经出了安宁郡主的院子。

猩红色的血沿着谢羡的脚步洒落，洒下一路血花。

血花盛放，好似一蓬蓬传说中开在黄泉路旁的彼岸花。

*

谢羡走后，安宁郡主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她不愿当着杀了姐妹的仇人失态。

直到谢羡的背影消失在院外，她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任遥遥从婢女的队伍中走出来。

有人为了权势杀妻，有人为了姐妹饮泣。

她开口，想要安慰郡主，可又一时语塞。

能说什么呢，无非是些“节哀”之类的套话，无法让亲朋的伤恸减少半分。

安宁郡主却先开口了：“你记得我对你说过那只簪子是我的好友做的吧？”

任遥遥明白她指的是自己接受的委托，修一只朋友送给郡主的簪子。

“我的好友，就是京城纪家的二小姐，纪瑶”。

安宁郡主好像是实在需要一个人倾诉，“刚才那个人就是阿瑶的未婚夫，谢羡。如今的兵马总督，想必你是听说过的。”

任遥遥点头。

“若不是沈家，谢羡一个罪臣之子哪里能有今天的权势地位。可惜纪家伯父数年心血，喂出来了一只白眼狼。”

任遥遥想了想，还是问出来，“殿下怎么知道，纪二小姐是谢将军杀的。”

安宁郡主泪眼婆娑：“京中传来的消息。我才刚到琢州安顿下来，正想把阿瑶的信转寄出去给谢羡。哪知道却收到了阿瑶的死讯。纪家传来消息，说是谢羡杀的阿瑶。阿瑶的尸体现在还在纪家停灵，那个狼子野心的谢羡是一眼也没去看过。”

任遥遥大概捋清了时间线。

安宁郡主以前是住在京城的。

在原主纪瑶被杀死的几天前，安宁郡主离开京城搬回父王的封地琢州。

可能是因为怕被京城的眼线盯住，纪瑶把一封信交给安宁郡主，要她到达琢州，离开京城众多眼线后转寄给谢羡。

就在安宁郡主到达琢州时，纪瑶在京中被杀。纪家去收殓了尸体，在京中停灵。

而谢羡到了琢州，来向安宁郡主讨要手中的信。

那么既然自己此刻在这里，纪家灵堂里停着的是谁？

纪家知道原主的尸体失踪了吗？

安宁郡主说到了阿瑶的信，转身吩咐婢女把信拿来。

之前她说信一时间找不到之类的话自然是敷衍谢羡，拖延时间的说辞。

看谢羡这么紧张这封信，安宁郡主觉得信中只怕有些证据，或是线索。

所以在交给谢羡之前，她要先看一眼信的内容。

她之前没有打开过这封信。既然是朋友托她转交的信，她自然不会拆开。

只是而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婢女很快把信呈上来。

安宁郡主小心地把封条启掉，拆开信封。

任遥遥看郡主没有把自己赶走，就安静地站在一旁。

她也想了解更多的信息。

安宁郡主看着看着信，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心如死灰的谢将军：毁容就毁容叭╮(╯_╰)╭

认出阿瑶的谢将军：连夜翻找祛疤秘方∑(っ°Д°;)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