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捕头速度很快，不多时就将三名牙侩带了过来，三个人过来时衣服都没穿齐整。

上官丹青将《润笔单》交给他们：“深夜请三位过来，是因为本官手里这份单子，想请三位掌眼。”

三人接过《润笔单》凑在一起看了，相互对视后面色沉重。

上官丹青道：“看来诸位是看出门道了，却不敢说，是吗？”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打了一通眉眼官司后，其中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份单子上的字画作者大多名不见经传，少许还算有些名望的，价格都虚高。这……”这个人沉默了下，快速道，“这份单子不像《润笔单》，更像是赇单。”

“赇单？”上官丹青将《润笔单》递给熊郡守，“官暗而吏赇,故冤不得直也。熊大人，你怎么说？这上面可是清清楚楚记载，自你出任渝郡郡守以来，一共卖了一百七十一幅字画给杨家。这位郝一南是谁，一幅《捣衣图》卖四万两银子，这位王显胜又是谁，一幅字卖三万两银子？”

熊郡守道：“不过是龌龊小人捏造的一张纸罢了，难道我写上官家的少爷□□良家妇人，再让我府上管家把这张纸吞下去。上官家就真有淫贼吗？”他话说完，身后的官吏纷纷附和着笑出声。

熊郡守的例子不是瞎举的，话里锋机锐利——上官丹青的堂哥曾被人做局，与一官家少夫人一同被抓奸在床。这事情虽是冤枉，事后上官丹青的堂哥也娶了那位因此而被夫家休弃的女子，上官家的名声依然扫地，至今还在被人背后指点取笑。

上官丹青性情耿直，却非易怒之人，被熊郡守讥讽后，只是淡淡一笑：“熊大人莫非忘了，问尸本官是第一次，可审理贪腐之案，本官堪称专精。”

上官丹青挥了挥手，几个人抬上来几只大木箱。

上官丹青道：“自古以来，谋灭富商总归离不开财。这些箱子是从渝郡各处钱庄誊抄的杨家进出票据记录。这些名不见经传的书画，动辄上万，即便富裕如杨家，也得专门去钱庄出票。若《润笔单》上的金额、时间与账册对不上就罢了，若是对得上，那银票极有可能是贿票，刑部自然有权要求钱庄顺着票号告知银票历次交易流水，直到查到硕鼠。”

上官丹青说话间目光扫射众人，见有几个官吏神色不对，默默记下，轻声吩咐属下优先去查。他也注意到熊郡守对此镇定自若，心里也明白，到了熊郡守这样的地位，对于如何销账洗钱，自然驾轻就熟。只不过再驾轻就熟，银钱的流向骗不了人，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性，与钱有关的案子都能水落石出。

上官丹青走近熊郡守：“熊大人倒是胸有成竹。”

熊郡守笑道：“上官大人，我熊家自然比不上上官家清贵，我熊某在上官大人的年纪自然也没有上官大人的品级，但巧的是，熊某在上官大人的岁数时，供职之处亦是大理寺。上官大人声称自己专精贪腐之案，自然也该知道二十年前炜德贪腐一案，主办人正是熊某。”

上官丹青道：“熊大人既然主审过贪腐之案，又岂会不知贪腐之案最易查清？”

熊郡守摇摇头：“上官大人还是过于年轻。”他冲着上官丹青招招手。

上官丹青道：“有何话不能朗朗说来？”

熊郡守道：“肺腑之言自然应该凑近肺腑而说。”

上官丹青冷哼一声，到底俯身靠近熊郡守，只听熊郡守笑道：“大人可曾吃过千层饼？”

上官丹青冷笑道：“熊大人莫非饿了？”

熊郡守道：“上官大人，查贪腐之案，关键从不在于证据，而在于决心。这查贪腐之案，就像吃千层饼，圣上想吃到哪一层，这案子就查到哪一层。”

上官丹青脸色一变，站直身子冷眼看向熊郡守，他原该怒斥眼前这官场老油条，心里却知道：方才这位官场老油条说的话，是他难得的大实话。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笑开，傲然道：“既然取决于那一位的决心，那么做臣子的，就该坚定他的决心。”他看向熊郡守，“熊大人，你原是一位能臣，久浸官场二十余载，你既不能坚定圣上的决心，亦不能守住为官的本心，却还在为自己蠹食国柱、鱼肉百姓自鸣得意，你当百死不能赎其罪！”

熊郡守被他气得不轻，冷冷道：“初生牛犊，不识好歹。”

上官丹青道：“熊大人，本官这牛犊是识好歹的，你方才确实点拨了本官。”上官丹青挥了挥手，大声道：“来人！”两名侍卫上前，上官丹青点了点《润笔单》念出三个名字，“去查此三人进贡丹药。” 《润笔单》上有三个名字，分别是某某真人，这三位真人在南燕名气都不小，并且都为今上炼过丹。

是丹，便有丹毒。

今上多疑。

由这三个“榜上有名”的真人进献的丹，是寻常丹毒，还是故意下毒，全在今上一念之间。

今上或许会因各方因素对贪腐轻轻放下，却绝不会饶恕对他下毒之人。

上官丹青交办这件事时一直留意着熊郡守的神情，他发现在他念出这三个道士的名字时，熊郡守有些微的慌乱，可当他说出去查丹药时，熊郡守又恢复了镇定自若。

如果不是丹毒？

那这三个道士有何作用？

上官丹青来回踱步，目光停留在祝昭的符纸之上，他眼睛一亮，立刻问左右道：“此三人是否属于不同道观？”

属下称是。

上官丹青立刻道：“去查这三个道观最近是否都有扩建改造，新铸或重塑神尊金身，去查他们购置金铁数量，称重神像，彻查短缺！”

上官丹青话说完，熊郡守身后一亲随昏倒在地。

上官丹青看向熊郡守：“从神尊身上贪墨金铁，用来制造火器，熊大人，你好得很。”

地坛下忽然传出悠然乐声，只见两排穿着巫族祭服的女子吹笛弄萧而上，中间独自走着一清丽如神仙妃子的美妇人，而祝昭久去未归的两只鬼车鸟正一左一右徘徊在她两侧，跟随在她身后的是两排抱缶捧鼓同样穿着祭服的男子。

一行人走上地坛，神仙妃子般的美妇人解下身后背着的琴，素手挥弦，一只赤色的朱雀鸟从琴中飞出，煽动翅膀将地上尚未还魂的尸体上覆盖的白布尽数吹走，赤红色的羽毛从它翅膀下脱落，一根根精准落在尸体额头上。

美妇人朱唇轻启，清凌凌一个字：“醒。”

被朱雀羽毛“钦点”的尸体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