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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战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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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兰死了。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也是所有故渊门人不能接受的事。

司言接到叶温遥信件后,在窗前枯坐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他眼下乌青、形容狼狈,但还是进了宫去,将叛军易主的消息告知于李晁奚。

李晁奚闻之,面露惊诧之色,随即拧眉深思,“义子云氏,难道说……”

司言此时的状态不太好,却依旧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云’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谢阳的供词曾说林予哲身边有个叫做云洛的小军师,大抵正是此人。陛下可是知道些什么?”

李晁奚没有即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陷入思考之中。

司言没再出声打扰,旁默默等着。

过了一会儿,李晁奚突然没来由地说道:“云洛既能在短时间内取代林予哲,成为新任首领,想必早先便暗自在军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你说他忍辱负重,筹谋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呢?”

忍辱负重?

司言不明白他从何得知云洛在一直忍辱负重,但还是答道:“也许是为复仇,也许是为权力,又或者二者都有。”

“这至尊之位,是天下多少人所渴求之物啊。”李晁奚似是玩味,似是嘲弄地轻笑一声,“叛军虽数量众多,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若没了将领指挥,便成不了什么气候,对吗?”

“陛下有办法直取叛军贼首云氏?”司言一愣。

“是有那么一个想法,或许可以试试……”李晁奚沉吟道,“此计若成,或可一举拿下云洛的性命,平定叛乱。”

……

阿柔成为昭武副尉的第二日,从家中取了宝剑“照夜”,又收拾了些必需之物,又往军营去了。

叛军不日便会兵临城下,阿柔必须尽快和军营将士熟悉磨合,并与陈焕相商守城计策阵法。一天下来,几乎忙得脚不离地。

夜晚,阿柔坐在营帐之中,点了烛火,画起阵型图来。

她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熟悉这支军队的作战风格、优势和特点,以此为基准,制定整套战略战术。

可惜时间到底还是太紧张了,不然她一定能做出更为周全的计划与对策。

等做完案头的工作,已是深夜。

阿柔收拾桌案时,有人掀帘而入。

她抬头一看,发现来人竟是司言,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司言语调低沉,回答说:“陛下交予我一枚令牌,可任意通行四面军营。”

阿柔调侃着道:“那你这样算不算滥用职权?”

司言声音很轻,“也许吧。”

阿柔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劲,敛了微笑的神色,“阿言,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司言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来,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阿柔,夜兰死了。”

“什么?”阿柔睁大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得措手不及,几乎是呆愣在了原地。

“她一个人去了叛军大营,杀了林予哲,却没能逃出来。”司言克制了一整天的悲痛与愧疚,在见到阿柔的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

他情绪翻涌,头脑酸胀,脚步虚浮,几乎要站不稳。他抓住阿柔的胳膊,仿佛将要溺死之人抓住了一块木板。

“我明明已经猜到她会去寻仇,却还是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离开了。倘若当初在宛阳城,我能多关注她几分,也许就不会给她以身涉险的机会。也许,她就不会死……”

阿柔很少见司言如此悲伤脆弱的模样,心疼地上前去扶住他,让他先坐下来。

司言本不愿在心上人面前失态,他掩着面,深深地呼吸,希望能以此来平复心绪。

阿柔同样十分难过,心间酸涩不已。

她与夜兰交情并不深。但是当初谢阳占领宛阳城之时,倘若不是夜兰带着故渊门人出手相助,也许她这一条命便要葬送在谢阳手中,抑或是被抓起来,当作威胁阿爹和大哥的一枚筹码。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不必说是救命之恩。

阿柔还没来得及报答夜兰当日出手相助的恩情,她竟已香消玉殒。

“夜兰只身前去敌营刺杀贼首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司言懊恼悔恨,自责不已,“我还在算计着,怎样才能让陛下心甘情愿地放故渊门人在后方协助,而不是在前线拼杀搏命。”

让故渊门负责传递主将命令,一开始就是司言提出来的。

如此提议,并不只是从宛阳城一战得来的经验教训,他也有自己的私心——那就减少故渊门的伤亡损耗。

只要不在前线搏命,即便长祈城破,以江湖中人的武功,要想全身而退,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会带着门中弟子,还有阿柔、戚二哥他们一同离开这里。

司言原先是这样打算的。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晁奚突然当着众臣的面,将阿柔封为昭武副尉,命其与陈焕一起领军镇守城南。

这不仅是不想浪费阿柔的才能,也是在敲打司言。

司言的这些小心思,李晁奚清楚得很。

而当他看到自己所爱的姑娘奔赴前线、不惧生死的时候,一定会为自己提前寻找后路的行为而感到愧疚,做起事来也会更加拼命。

李晁奚将人心拿捏得相当明白。

夜兰之死虽不在李晁奚的算计之内,却阴差阳错地将司言内心的愧疚之情顶入了巅峰。

阿柔心疼极了,张开双手抱住他,安抚着说道:“你做得并没有错。故渊门本是江湖门派,有什么理由为了朝廷的过错而付出性命?而且,并不只是在前线拼杀才算为守城一战出了力,向四方城门传递主将命令,本就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至于夜兰……”

阿柔眸中凝出哀伤之色,“斩杀仇敌,本是她多年夙愿。她为复仇而死,却为仇人之子所杀。该死的分明是当初酿下恶果之人,你又何苦将过错揽在自己的身上?”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的事情,明明来得及阻止……”司言下巴抵在阿柔的肩头,闷声说道。

“你要怎么阻止?”阿柔温声道,“萧家出事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一两岁的婴孩,又能做得了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你是想说,你明可以阻止夜兰,让她不要一个人去寻仇,搭上一条性命,是吗?”阿柔说道,“可是阿言,早在你我还没离开宛阳城的时候,我就说过,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夜兰自己的选择。她决意要去,你能阻她一次,还能阻她第二次,第三次吗?”

司言半晌没有说话。

“我知道,阿言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阿柔耐心地劝说着,“宛阳城一战后,夜兰曾与我说过,她打心眼里敬佩你这个门主,也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着故渊门。所以我想,夜兰也一定不忍心看到你因为她的遭遇而如此苛责自己。”

“夜兰……她很会照顾人,又好说话,门中的兄弟姐妹们都很亲近她。”司言回忆着说道,“叶师兄曾告诉我,以前还在江南的时候,他总能看到夜兰一个人坐在檐下,微笑着看师弟师妹们嬉笑打闹。叶师兄说,他觉得那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风景。”

“叶师兄他……”阿柔隐隐有一个猜想,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验证。

“他喜欢夜兰。”司言知道她想问什么,干脆直接回答了。

阿柔的话语陡然之间哽塞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道:“夜兰知道吗?”

“叶师兄是个愣头青,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直接就告诉夜兰了。”司言回想起当年的事情,轻笑一声,“夜兰没答应他,他倒也没气馁。一次不成,过段时日便再说一次。就这样,不知被拒绝了多少次,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夜兰终于松口了。”

司言深吸一口气,“夜兰说,等到兄弟姐妹们身上的冤屈都得以洗雪,故渊门终于完成了多年来的夙愿,她就答应叶师兄。”

“夜兰一直都知道,她面对的仇敌,是林予哲和梁朝越,萧家的旧案,不是那么容易翻的。”司言沉着声音说道,“先师曾许给众多故渊门弟子昭雪旧案的承诺,但我找到夜兰后,从未应承她一定能为萧家翻案。即便如此,夜兰依旧心甘情愿地为故渊门做了许多事。我一直觉得,她如此付出,我却未能回以等价的回报。”

“阿言,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夜兰甘愿为故渊门,为你这个门主做事,你觉得是为什么?”阿柔听他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也不觉得烦,想方设法地想让他心情好一些,“是因为夜兰感念你将她带回故渊门,给她一处容身之所的恩情啊。”

阿柔见他不说话了,继续道:“如今只死了一个林予哲,另一个陷害萧家的罪人梁朝越,现在还跟着先帝流亡在外呢。你若真想为夜兰做些什么,就打起精神来,先好好应对接下来的守城之战,待平定这场叛乱,为萧家洗雪冤屈,让梁朝越付出应得的代价。”

空气陷入一阵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司言似是终于缓了过来,松开了阿柔的怀抱,低声说道:“你说得对,萧家的仇还没有结清。而杀了夜兰的人,我一定让他偿命。”

“这就是了。”阿柔微微松了口气,“谁欠下的债,便该由谁来偿还。恶人还没能得到应得的惩罚,现在远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嗯,我明白。”司言咧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真是抱歉,大敌当前,我却因为自己的情绪而来打扰你。”

“不要道歉,夜兰之于你,既是得力的帮手,也是多年的好友。我与她仅有几面之缘,闻此噩耗,亦不免扼腕叹息,更不必说是你了。”阿柔摸了摸司言的头发,“再说了,我与你约定好要携手共此一生,承担你的诸般情绪,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呀。”

“不,这本不是你应该做的。”司言心中酸软一片,“都是阿柔愿意这样惯着我。”

阿柔笑着道:“是啊,我惯着你,你不乐意?”

“乐意,怎么可能不乐意?”

“既然乐意,那就乖乖听我的话,不要总将错处揽在自己身上。”阿柔说道,“我若是恶人,看你这样抢着认错,半夜做梦都能笑醒。”

司言失笑,“是,我知道了。”

阿柔握住他的手,“没事的,我会和你一起,为萧家洗雪冤屈,为夜兰报仇。她的死,绝不会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去。”

司言心绪涌动,鼻头酸涩,应道:“谢谢,阿柔。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这些话还能去找谁说了。”

“好啦,我这不是在嘛。”阿柔语调轻柔。

“每次心情不好时都要你哄,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司言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

“那有什么,你也可以反过来哄我呀。”阿柔眨眨眼。

司言将手摸上她的头发,“营中情况如何,还应付得过来吗?”

“我可是将军的女儿,什么事解决不了?”阿柔意气十足地说。

“嗯,我就知道难不倒你。”司言轻轻地笑了一下,“但若真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人或事,也别一个人硬扛着。”

“我心里有数,放心吧。”阿柔保证道。

“好了,这么晚,我就不打扰你了。”司言站起身来,“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真的,谢谢你。”

“这么客气干嘛呀。”阿柔轻声说,“那么现在,你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司言眼睫低垂,沉着声音道,“不止是夜兰,我故渊门中还有许多弟兄的性命都丧于战乱之中。只有赢下守城之战,斩杀贼首,我才能为他们复仇。我一定,会为他们复仇。”

……

与此同时,长祈城最北端的皇城,巍峨的宫殿之上,李晁奚一袭玄衣,迎着夜风凭栏而望,将整个长祈城尽数收归眼底。

前线探子来报,叛军因首领变更,在原地整顿了几日,而后又重新启程,直奔长祈而来。

按路程来看,约莫还有不到三日,叛军就要到了。

李晁奚回想起当日,父皇带领臣子宫妃出逃的那夜,他其实得到了父皇的传信。

可是他没有走。

李晁奚敏锐地意识到,这是夺取皇位最好的机会。

即便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总也比弃城而逃的皇帝要好几分。

更何况,李晁奚决意留在长祈城,接手这巨大的烂摊子,本就不只是为了登基为帝。

他默然无声地凝望远方灯火,眼眸深邃,仿佛盛着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思绪飘渺,恍然间飘到了很多年前。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皇也曾疼宠过他,赞叹他的天资,视他为骄傲。而李晁奚也是如此尊敬崇拜着这个青年时候意气风发、大有作为的父皇。

可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父皇看他的眼神变得漠然冷酷,甚至夹杂着几丝恨意。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突然遭受如此冷遇。

后来他明白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一时之间,他不知是该恨阿娘的背叛,恨自己身上流着的卑贱血脉,还是恨父皇的抛弃。

他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去恨李钰——毕竟无论换做是谁,遭到枕边人背叛,又替旁人养了几年的孩子,一定都会感到愤怒与恶心吧。

一开始,他的确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一个没有母妃,又失去父皇宠爱的孩子,在宫里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呢?

是被排挤、被陷害,被嘲弄、被欺凌……更有甚者,不惜使用肮脏的手段,要置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于死地。

直到一次落水后发了高烧,险些丧命之后,李晁奚假装自己被烧坏了脑子,从此以后再也不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才能,总算没人再盯着他的性命不放。

即便如此,他的日子也仅仅只是堪堪能活下去了而已。

在这皇宫之中,谁都能踩在他的头上,肆意欺辱。

而他一直以来敬爱尊崇、视为榜样的父皇,只是坐在高位之上,投给他冷漠的视线,没有维护,也没有抚慰。

李晁奚无法再说服自己不恨李钰。

可最可笑的是,他恨李钰的同时,又无法割舍那份对父亲的眷恋与敬爱——哪怕李钰本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即使后来,李钰逐渐年老昏聩、沉迷声色,他仍旧将青年时期英明神武的那个帝王当作自己的榜样。

在如此矛盾的感情之下,李晁奚做出了决定——

他要夺走那个至尊之位。

他要将过去欺辱过他、陷害过他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他要让父皇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孩子登上皇位,并且做得比从前的他还要好,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这就是他对李钰最大的报复。

而如今,青函关失守,叛军直往长祈城而来。

要想弃城而逃,保全自己的性命,固然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那也就意味着,往后即便是平息了叛乱,他的生平之上也必然会染上“弃城而逃”的污点。

李晁奚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皇位。

他要的是尊敬、是名声、是流芳百世的功绩。

他要成为超越李钰的千古明君,为后人所称颂。

当然,如果能有什么人给予他名为“爱”的感情,当然是更好的。即便没有,他也并不强求。

“陛下,夜深了。”

李晁奚的思绪被拉回了深夜的长祈城,他回过神来,又深深地看了这座看似平静,实则已陷入危局的城池一眼,随即转过身去。

“走吧。”李晁奚淡淡地说道。

不久之后,长祈城就将迎来生死之战。

而他在位期间的第一件功绩,就由此战开始。

巍峨的宫殿之上已不见了人影,唯有夜风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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