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屋内并无异常,她又撇了眼院子。春杪慌忙说:“你回来路上也渴了吧,我去砌壶茶,你先吃着酥,今天我炖了冬瓜排骨汤,一会儿就能喝了。”
说罢春杪就跑去了火房。
宋尘月见她这样子,断定问题藏在院子里。
院子里并无什么稀奇,布袋还浸在盆里,捣衣的棒槌立在盆边。
宋尘月细看,发现棒槌上沾了不少泥,这两日天晴,春杪布袋上哪沾了这些泥呢?
“春杪,出什么事了。”
拿着茶壶的春杪,嘴巴一瘪,挤着眼就“哇”地哭了出来。
原来是学堂里有人欺负春杪。往她包里扔泥巴,朝她饭里丢虫子,虫子是活的,在她嘴里动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吓得吐出来,虫子巴在她嘴边,蛰了她嘴角。
听到一半宋尘月就攥紧了拳头。
想到原先自己在家中时,上学堂,也有那么几个人,或是长相平凡,或是家境平凡,又或是有些奇怪的病症,便成了周围人取乐欺辱的对象。
那时她丧母,家中有了继母,又有了弟弟。懦弱胆小自顾不暇,说话似蚊蝇。
如今这样的事又发生了。
想到春杪前些日子上学堂前的欣喜,不像是装的。她问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这样对你?”
春杪认为同窗都是新交的好朋友,本来一切都好,相熟以后得知她是个孤儿,家中只有个大四岁还不是亲的姐姐以后,便开始捉弄她了。
宋尘月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春杪上学时,她亦要上学,跟着去教训了这帮人,她不在时,恐春杪更被欺凌。
求人不如求己,近些年,宋尘月已深刻知道这个道理。看着春杪现在的样子,又想到初见她时,宋尘月心里有了主意。
她要给春杪找个师傅,教她武学。
到城中一番问下来,没有哪个师傅愿意收女学生,有愿意收的,价格贵到非常人能接受。
“敢收这个价,跟了你修武,莫不是能成仙。”出来后,卫莲衣都忍不住朝馆内小声啐道。
“好啦别气,谢谢你陪我找了半天,快去花间堂吧!”
书院放散学后,卫莲衣听尘月说了春杪的事,便连连点头陪着尘月一起赶紧给春杪找个师傅。
“好的,尘月你别灰心,京城大着呢,明日我们一起继续问问。”
“知道啦,你快去吧。”
二人告别。宋尘月一边朝家中走去,一边思考着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想着想着又走到了城门口,倒不是每次走这个门都能遇见那个熟悉的人,今日又见魏凌,宋尘月主动递上了一个笑容。
魏凌也朝她点点头。
突然,尘月想到了什么,话也脱口而出。
“你平日更休都做些什么。”
这一问,把周遭其他侍卫的耳朵都问得竖了起来。
魏凌的脸也慢慢攀上了红晕,却还强装镇定清了清嗓子答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干,就吃吃面什么的。”
“啊。”宋尘月又开口:“那可否在你更休时一起吃碗面呢?”
他嗓子咳得更厉害了,咳够了引起了全部同僚注意后答道:“行啊。”
“那好。”
宋尘月来京城已二月有余,从初秋到深秋,刚到时瘦骨嶙峋,整个人由内而外的疲惫,气色极差。
现在尽管粗布麻衣,头发简单挽在一旁,但犹可见美人模样,清纯秀丽,瞳仁又大又圆,眼睛水润盈亮。
所以这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魏凌时,他难免心跳加速,周遭人难免心生羡慕。
“你小子可以啊。”立刻就遭到旁人肘击。
魏凌吃痛,一边还朝着宋尘月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宋尘月笑着回道。
怕他不上当,走了几步又回头,朝魏凌再深深递上一眼。
魏凌那边干脆炸开了锅,迅速又被一肘击。
宋尘月这才离开。
“谁啊这是?”
“怎么认识的啊?”
“你小子凭什么?”
“你注意点,是不是别国细作啊,不然说不通啊。”
把魏凌气够呛,他回道:
“什么意思你们,镜子家里买不起?承认我比你们英俊有那么难吗?”
“刚有谁说话吗?”原本还你一言我一语的,突然就各自忙碌了起来。
又过去了好些天,又是那家面馆。
宋尘月,春杪,卫莲衣,魏凌四人齐聚一桌。
“这么多人呢?我还以为就……”魏凌尴尬咬手指。
“今日请你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宋尘月先叫来老板让大家把面点了,然后把事情原委和魏凌说了一遍,表明了希望他能教春杪一些防身之术。
“竟然还有这种事……所以你们三位都是孤儿?”
卫莲衣答道“我不是,本人略有一母。”
魏凌没喝水也被呛到咳了起来。
“我会付你报酬!”宋尘月怕他不答应。
“我不能要。我可是朝廷兵部侍卫,哪能收百姓钱财。”见宋尘月还要再劝,他补充道:“但这个忙我帮定了。你还挺会看人的,我的箭术……”
魏凌竖了个大拇指。
宋尘月立刻拉春杪起身,给魏凌鞠了一躬。
“别别别,我也比你们大不了多少,承受不起!”
这时候面上来了,宋尘月说道:“既然你不收学费,这顿面钱我请了。”
魏凌看了眼自己点的素面,暗自悔恨,忘加牛肉了!
眼睁睁见宋尘月去把面钱结了,连补一份牛肉的机会都没给。
这顿早饭后,春杪就跟着魏凌找地方练功去了。
宋尘月和卫莲衣自然是去了花间堂。
四人在晌午再聚首,一起下馆子。
饭后一起在集市逛了起来,看见张弓箭,做工什么的宋尘月作为一个外行看不出来,价钱也不便宜。示意春杪拿去送给魏凌,魏凌推脱不收,春杪看向尘月求助。
“你若不要,我们拿回家也只能当摆设。”
“那好吧,这张弓以后就专门给春杪练习用。”
又见着了红木书箱,宋尘月给莲衣和春杪一人买了一个。
“莲衣呢,你是没有理由拒绝的,我先前买的那个,你只管劈了当柴烧就是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既然你叫了我声姐姐,我就只管给你买了,用上了这个再加上些拳脚,想必你可以慢慢应付得来学堂的那些杂碎。”
“好,那我就收下啦!说到衣,我们去逛逛衣裳店如何?”卫莲衣提议道。
逛了好些家都没挑上中意的,直至进了家大店,除了传统意义上的大,它店面檐柱边的雀替都是精雕细琢过的。
这就好比普通人家劈了竹子打磨过后就可以做筷子了,这个是用了上好木料不说,还在筷子上雕龙画凤。
进了店门,发现这店冷清得可怕。
先前几家不说是门庭若市,也是能见着好些人在店内,这家干脆就三两个人。
进了门首先看见的是香几,上面摆着‘炉瓶三事',香炉,香瓶和香盒。香炉正点着,氤氲出香气,里面应是安南沉香。
雅,实在是雅。
“这家店估计价格不便宜。”宋尘月遮住嘴压低了声音朝卫莲衣说道。
一见她们进来,店内的几位衣着一致的娘子便齐刷刷地朝她们看来,且都露出了不咸不淡不亲不疏的微笑。
正前方就摆着一套衣裳,桃粉领下是白衫底下透出一圈渌波色的边。
照理说红色配着绿色不会好看,但这件真是好看,正应了卫莲衣的名字。
像朵莲花一般的衣裳。
宋尘月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太柔软了,纵使以前在父亲家中,在当地算得上是富户,她也从来没有摸过这样的料子。
“好舒服。”宋尘月向一旁的女子问道:“这是什么面料?”
“花罗和素缎。看上去轻盈,但穿上是很暖的,我们的绣娘在织之前往线里还加入了不少的棉花,所以摸上去很软很软。”
她看到这件的第一眼就想把这件买下来送给莲衣,此刻她有些退却了,她不敢问出价是多少。
不想买的样子和买不起的样子,太好分辨了。
她害怕被瞧不起。
魏凌突然在后面怪叫了起来。
“中午吃太多了,我想去茅厕啊。”
等一行人出了店陪他走到路上,他才说:“天哪,我刚刚拿了一顶帽子看,旁边牌子上写着要二两银子。”
他重重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这种黑店,真是疯了。所以给你们骗出来了,这店不能逛。”
这时店里有结完账抱着好几包衣服的人,走了出来。一个女子袅袅娜娜走在后面,旁边还有丫鬟撑着伞给她挡太阳。
很明显听见了魏凌的话,路过他们一旁时,那女子特意斜眼看了眼魏凌。
留下扑鼻的香气和轻蔑的一瞥,乘马车离去了。
“但有人买诶,还买了不少。”春杪回了魏凌的话。
除了单纯的春杪,其他三个年轻人陷入了有关贫穷的痛苦思考里。
卫莲衣率先开口安慰道:“我们家的钱都给我娘,让她存钱庄去了,年底有息钱分。到时候我给你买这店的衣!”
“什么意思?我说这店是黑店,你还偏要买是吧。”魏凌阴阳怪气的继续说:“那你买我也买,等我有钱了,我给春杪买!”
“还有这么好的事吗?这里衣服我看可漂亮了,先谢谢师傅了。”
宋尘月给春杪竖了个大拇指后,而后抱住了卫莲衣。
“谢谢你,认识你真好。”
第一次书院门口的相助,散学后的陪伴,在她缺钱时又坦诚的不带任何利益的带她去花间堂。遇上了卫莲衣以后,好像从为活下去奔波的小大人,变回了享受豆蔻年华的少女。
一切都容易了许多。
在她想给她买那件很贵的衣服的时候,她也在想给她买。
没有比这更温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