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惨淡收场，宋尘月知道自己还是把做生意想得太简单了一些。她看上去年纪不大，又是支个摊卖药，哪怕生病的人正巧看到了，也宁愿去价格更高的药铺里开药。

这几日有了春杪的帮忙，草药采的更多了，攒下来的银钱却更少。

宋尘月打听过了附近学堂的学费，这样下去，两个人一起忙起来，也只够一个人进学堂。

与其自己拼命把山都薅秃，不如问问房东姐姐，她在京城多年，消息应是灵通的。时隔一月，再次坐到了房东的茶铺上。

“花费少的学堂……”房东姐姐放下了手头的活计，认真思考着。

“学堂还真没有花费少的。”

宋尘月沮丧地叹了口气。

“姐姐我不用上学堂的，我给姐姐当书童！”来的路上春杪就说过许多遍了，得知宋尘月要她们一起上学堂，她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从来只听说过大户人家的小姐去学堂的，她此生都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和学堂扯上关系。虽然姐姐从来不说，但和她的相处下来，她也知道她并非和自己一般，是个普通的孤儿。

在她心里，宋尘月见多识广，说话做事都不似普通人家的姑娘，出身定是不凡。

“但有所学堂是不收费的。”房东姐姐接着说道：“分文不取，吃饭都不用掏钱。怎么进就不知道了。”

“这学堂叫什么名字！”

不消片刻，二人便已来到了学堂门口。白墙黑瓦，黑柱门廊，门并不大，约莫可并站三人，上面挂着门匾，四个秀气锋利的字。

争羡学堂。

没有落款。

宋尘月叩响了门，不一会儿便有人开了门，问明了来意后领她们进了门。

进门处正对着一块和门一般大小的墙面，无法窥得里院，她们被领到了西侧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挂着几幅画，和几张桌子和椅子，桌子上分别都摆着笔墨纸砚。

“纸上留下姓名，题为争羡，一炷香的时间留下自己所作的诗句。”

此人说罢便点燃了一炷香，转身离开了屋子。

宋尘月有些愣神，更别说识字且不多的春杪。

香慢慢地燃到末端，宋尘月终于下笔。春杪静静看着，生怕发出了一点声音打扰到了尘月。

桂花秋雨书声远，

万卷为伴人争羡。

云水襟怀心似海，

才华满腹胜谪仙。

后被告知五日后再来此处，届时会有结果。

宋尘月离开前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她感觉这学堂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大概是安静，这里有些太安静了。

一边走又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这座学堂几眼，高高的院墙，窄窄的大门，很漂亮，是干净素雅的那种漂亮。

在春杪的多次拒绝后，宋尘月还是给她报上了学堂，理由是她识字，可以买书回家看，春杪不识字，而自己也不会教，需要送到学堂去好好学学。

学堂离家不远，也在城外，春杪很快从不那样情愿去，到早早便出门去学堂温书。

到了约定的日子，宋尘月独自出现在了争羡学堂的门口，再一次叩响了大门。

来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个人，只是这次她穿了一身黄色的衣裙，整个人看上去比上次柔和了不少。

“你叫什么名字？”

“宋尘月。”

她递来一封信：“拿上这个，明日去城西书院念书。”

她看着宋尘月一脸疑惑的表情，给她解释道：“争羡学堂只选择学生，不教学生。”

“为什么会选中我？”

“这个你要自己去问主人了，题是她出的，你也是她选的。”

“所以学堂的主人是谁？”

见黄衣女子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宋尘月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定会好好读书，如果有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请一定告知于我。”

翌日，大雨。

春杪拿着两把伞，把更大更结实的那把递给了宋尘月。

“姐姐，我离得近，大伞你拿着！”

看见春杪的笑脸，糟糕天气带来的一丝坏情绪，此刻也消失了。她捏了捏春杪的脸，已比初遇她时圆溜了许多。

“妹妹真乖！”

一路问着人，直到快到书院门口，雨才停下，衣袍的下摆已经可以拧得出水来，更别说脚上的布鞋了，已是全然浸湿了。

书院整个出现在宋尘月面前时，就如京城城门给她带来的震撼一般，这实在是太大了。

光是大门这一面墙的长度，就是她曾经念过的学堂十倍之长。

她捏紧了书箱和伞，给自己鼓了鼓气，朝着大门走去。

大门有几人穿着相同的布衫，想来是书院的人。她把信递了上去。

为首的男人接了过去，拆开了信，大概看了眼后把信折了回去，目光便落在宋尘月身上，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

“从今天起，你便是我们书院的一员了。”宋尘月还没来得及道谢，他继续说道：“不过我不能让你进去上课，你这幅样子，不合规矩，在夫子面前恐怕失了礼仪。”

“下雨非我能御之事。”宋尘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周围，此刻正在往里走的其他学生，他们大都从马车上下来，衣着华贵，脚上是价值高昂的油靴，踏在水洼中也不会被沾湿。

此刻，有驾马而来，下马便与同伴嬉笑着闯入书院内的纨绔少爷，身上分明也沾了些雨水。

“那他们呢，他们为什么可以进去。”

男子避而不谈：“你的书箱也是不合规矩的，做工用材，皆不合书院所求。”

她看着一个又一个小姐或是少爷从她身边走过，进到书院里，他们中偶尔有人回头好奇的看她这边一眼，她手脚冰凉，手指发力紧紧捏着那个被说不合规矩的，她昨日得知有学可上仔细挑选的书箱。

此刻她像是一颗石子掉入了玛瑙堆中，她像是这里的异类。这种被人为难的感觉，让她分外熟悉，几个月前发生的一切还似刀刻一般刮在她的心上，而她似乎与几个月前一样，还是那个弱者，毫无还手之力。

没有人把她踩在脚下，她却觉得面前这人的脚，已经放在了她的脸上碾磨。

“如果我今日非要进去上课呢，夫子若要罚我，罚便是了。”

他们几人挡在她前面，半围住了她。

“劝你还是莫要硬闯。”

只身一人，孤立无援，这些字眼在她脑子里出现，很快便在心里起了波澜，酸涩的感觉冒了上来，她立即朝地面望去，手捏得更紧，快要把指甲掐进手心里去。

不能哭！她紧咬着牙，看着雨伞上的水一滴又一滴在她脚边荡开成圆，已经有雨伞替她哭了。

有人上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朝身侧看去。是个女孩，正朝她微笑，鹅蛋脸，细细的眉，声音也像人一样温婉：“我的书箱给你。”

她从宋尘月手中拿走那个略显粗糙的书箱，把自己手上的漆木书箱换在她手上。之后朝着这几个不教书只管学生的闲职门番问道：“现在我们能进去了吗？”

她直接挽起了宋尘月。

男子认识这女子，一样是争羡学堂送来的学生，都是出生穷酸之家，区别就是她现在是琴院的得意门生。若是为难了，耽误了她上课，在夫子那边不好交代。

几人对了下眼色，把挡住的去路让了出来。

“他们就是这般势利眼的，不过也不怪他们，京城里都这样，势利，是这里的生存法则。”

“别难过，我叫卫莲衣，你叫我莲衣就好，你呢。”

“我叫宋尘月，谢谢你，莲衣。”

宋尘月想把书箱换回，被卫莲衣推了回来。

“你还想被为难呀？你的赠与我，我的赠与你，本就扯平了。你若还想谢谢我，今后多来琴院找我玩，我练琴闷得很呢。”

书院是分琴棋书画四院，刚来的话，所有的课都会上到，一年后被各院的夫子挑选去做弟子，便会跟着着重学习某一样，其他三门不是不学了，要同时兼顾。

莲衣给尘月大略讲了一番后挥手作别了。

放学时，再次经过大门口，宋尘月迈出了门，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回头看向了一早为难她的那几个人，她面无表情，目光里也没有丝毫感情，好像只是不经意的那样一瞥，慢慢深深的一瞥。

她想要记住。

回到家中，春杪察觉到了宋尘月的低落，宋尘月坐着，春杪小小的一个蹲在了宋尘月面前。

“姐姐，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宋尘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说她的外祖父被冤入狱，受尽折磨，离她而去，外祖母也因无法接受，大病一场，随祖父一同走了，想说她的软弱无能，想说她今日一早的遭遇，在这些痛苦面前，她无法帮任何人，甚至是自己。

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一是春杪还是个小姑娘，说了只会让她难受，二是曾经有人和她说过，向谁袒露心声，便是向谁奉上最伤自己的剑。

“没什么，书院里的饭菜太难吃了，还是你做的饭好，今天春杪要给姐姐做什么好吃的？”

小姑娘还是好糊弄，不再追问，开始献宝似的从火房往外端菜。

并且还要盯着宋尘月吃，留意着她入口后的表情。看着看着便走了神，春杪开始端详宋尘月的五官，墨一般黑的眉下，是圆圆的杏仁眼，眼尾直直的拉出去一些，眼睛亮亮的，晶莹闪着光。

像圆月一般，忽地又变成了月牙。姐姐笑着看着她：“总盯着我干嘛呀？”

“姐姐，你真好看，而且笑起来更好看。”

“我们学堂里有个姑娘，大家都说她好看，但在我看来，姐姐要比她好看多了。”

“小嘴真甜。”宋尘月的手又捏上了春杪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