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春天会知道》

文/芷里

六月过半，临近正午，黎传校园广播站此刻正在播放一首励志又应景的歌曲。

只是离别在即，不管节奏再怎么热烈，难免还是染上几分忧伤意味。

林清嘉将双证揣进帆布袋，在一众“前程似锦”的祝福声中，与岑莹一前一后迈上通往正大门的观光车。

随后在路人的注视下留恋这四年最后的光景，以及逐渐远去的一张张鲜活面孔。

“我哥应该已经到了，待会我们先去吃饭。”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林清嘉的思绪，毕业季的感伤也紧跟着淡退些许。

林清嘉浑身上下写满抗拒，边想办法边试图挣扎：“大小姐，放过我吧，我是真的不想和未来老板一起吃饭。”

岑莹淡然一笑：“没事儿，你别想着他是你老板，只管把他当成我哥就行。”

“到了，下车。”没给林清嘉逃跑的机会，车刚停稳，岑莹拉着她的手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同时朝倚在黑色车身前的男人挥手喊了声，“哥！”

男人闻声侧眸，一张极好看的脸展露出来，眉眼处与岑莹有几分相仿，只是更为冷冽凉薄，看不出多少温和。

好在，一抹浅笑驱散了周身的淡漠气场。

“哥，这是我好朋友林清嘉。”岑莹挪到两人中间开始介绍，“清嘉，这就是我哥。”

岑佑站直身体，借着唇边的笑意张口：“你好。”

林清嘉学他点头的幅度回了句“你好”。

岑家兄妹俩简单聊了起来，林清嘉打过招呼便别开视线，漫无目的望着校外的一景一物。

无意间掠过一道背影，她动荡许久的双眸突然奇迹般静止下来。

男人背朝这里，肩宽腿长，气质极佳。一副打电话的姿态，站姿慵懒却不显颓丧。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手机，慢慢转过身。

目光交错的刹那，林清嘉觉得时间好似定格下来，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忘了眨眼。

瞿净执眼中只有一瞬的茫然，很快把手机扔回口袋，扬起笑脸朝几人走来。

“表哥怎么也来了？”不等他走近，岑莹禁不住好奇问道。

岑佑随口一答：“他闲着无聊，非要跟过来凑热闹。”

听到这儿，某些不起眼的回忆慢慢拼凑完整。林清嘉记得岑莹之前是提过，她还有个表哥。

没想到竟会是瞿净执。

男人步伐轻快，不多时来到几人身侧。

他与岑佑身形相似，都在一米八五左右，此刻肩并肩站在对面。离得近了，林清嘉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很熟悉的一张脸，也是极好看的一张脸，同岑佑相比毫不逊色。

与岑佑的冷感不同，瞿净执是那种明艳到令人过目不忘的长相。通俗点讲，就是帅得很张扬。最值得称道的莫过于那双骄矜的眼，似多情，又似无情。

林清嘉从未在里面看见过一人。

“这是……”岑莹正准备介绍。

“瞿净执。”没等她说完，对面主动开口打了招呼，同时伸出一只手。

林清嘉顿了一下，探出右手同他轻轻交握：“林清嘉。”

她有意将眼神藏了又藏，却仍不小心透露出几分。

“我刚看林小姐眼熟得很，走近一看更是。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瞿净执随意诌出个借口来试探。

林清嘉眸中划过一瞬失落，随后道出实情：“在溪山，瞿爷爷和尤奶奶住我家隔壁。”

瞿净执登时明了，默了片刻笑道：“你是林爷爷的外孙女吧，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本来也就小你四岁而已。林清嘉暗暗心想。

岑莹作为局外人，面色从疑惑转为新奇。

瞿净执这会儿半开玩笑道：“那我们算半个邻居，清嘉也算我看着长大的。”

林清嘉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烫。

“嗯？清嘉和我同龄，你才大她几岁，怎么可能看着她长大。”岑莹自顾自嘟囔了会，又改口道，“好像也可以这么说，夸张点罢了。”

“好啦，正好省得我介绍。”岑莹懒得纠结，一手挽住林清嘉，一手拉住瞿净执，不停催促，“走吧，吃饭去，我快饿死了。”

岑佑开车，瞿净执坐副驾驶。

车子刚启动，岑莹询问去哪儿吃。

林清嘉说都行，瞿净执没意见。

岑佑说：“去听澜阁吧。”

“啊？又去那。”岑莹撇撇嘴嫌没趣，思来想去却又只得妥协，“好吧。”

听澜阁距黎都传媒大学不远，到了地方，岑佑把车停在院外专程为他预留的车位。

瞿净执率先走了进去，他是这儿的常客，没走两步便有人跑过来接待。

“瞿先生，还是老位置吗？”大抵是觉得面生，那人没忍住朝他右后方多望了几眼。

林清嘉站定后简单扫了眼四周。

很古朴的一扇门，装潢算不上精致，庭院有座小桥，两棵迎客松比邻而居。身侧的池塘里种了几株荷花，此时开得正盛。

与共处繁华地带的其他同行相比，其实可以用普通来形容。

若不是倚靠百年老字号的招牌，恐怕菜品的价格不至于那么惊人。

这不是林清嘉第一次来这儿。

之前她和室友来聚过餐。因为嫌AA麻烦，她们一早就约定，出去吃饭每人轮流买单。

第一次来听澜阁刚好轮到了林清嘉。

来之前她没事先了解，只是考虑到地段较好，心想价格不会太低。点完单才发现一顿饭钱居然比她一个月的生活费还要高出不少。

那时林清嘉刚读大二，还没什么储蓄意识，加上临近月底，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钱。

屋漏偏逢连夜雨，最无能为力的时刻，她偏偏在陌生的转角遇上了瞿净执。

那是她放弃喜欢瞿净执以后，第一次与他正面相遇。

也是他回国之后，两人第一次重逢。

她当时握着手机和账单没仔细看路，垂着头径直撞入他怀中。

瞿净执第一时间扶稳了她，提醒她拐弯记得看路。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笑得温柔又耀眼。

尽管此刻的自己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个陌生人。

其实林清嘉有想过，要不要开口向他求助，毕竟这点数目对他来说不算问题，以后还上就是了。

然而，被重创过的自尊心及时跳了出来。她硬生生把话往回咽，攥了攥手，心想，再不济就找妈妈帮忙。

林清嘉低眸遮住眼底的神色，同瞿净执道了句“谢谢”便仓皇离去。

可瞿净执还是捕捉到她徘徊在眼眶的愁绪。

回到桌前，林清嘉忐忑地放下手机，一个个拨出去的未接电话无情夺走了她最后一根稻草。

她艰难地抿了抿唇，打算向室友们坦白。

就在这时，一位服务员走过来对她们说：“二楼有位客人给朋友过生日，声音嘈杂了些，作为补偿，今天他为在座的各位买单。”

凭林清嘉如何回想，也忆不起耳边何曾有过噪音。

“我们也太幸运了。”室友小声欢呼。

对啊，只是这幸运，究竟是谁给予的呢？

离开的时候，林清嘉忍不住向服务员求证：“二楼的那位客人，是不是穿黑色衬衫，左手戴了几根檀木手串？”

“是的，您认识瞿先生？”

得到答案后，一切都明了了。

她猜不出具体的前因后果，或许是她拿着账单窘迫都写在脸上，而他的洞察力远胜常人；又或许，他真的只是凑巧想为所有人买单。那都不重要了。

当瞿净执俯身凑近确认她额头有没有受伤的时候，林清嘉明白，她大概永远、永远都不可能把这个人从心里彻底抹去了。

“去二楼南边吧，那儿清静，风景也好。”

林清嘉回过神，任岑莹拉着往前走。

上次聚餐在一楼，这还是她头一回上二楼。

风景确实很好，稍稍侧眸便可观赏一线江景。

瞿净执带头走进包间，但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等人过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擦了遍桌椅。

看出林清嘉脸上的惊讶，岑莹无奈凑到她耳边解释：“清嘉，我记得你也有洁癖，体谅一下，这家伙比你严重多了。”

落座后，服务员进来上了壶茶。

瞿净执兴致缺缺品了一口，面露嫌色评价道：“太寡淡了，还是汀城的茶好。”

似乎想要寻求认同，而当下刚好有个现成的汀城人。

于是他看向对面的位置：“对吧，清嘉？”

林清嘉愣了愣。汀城的茶叶虽小有名气，可黎都也不乏四方云集的好茶。再者，她对这方面毫无研究，压根分不清好坏。

于是只好挤出个微笑。

瞿净执不管，权当她是默认，愈发得意地推开杯子。恰逢这时来了电话，他示意过后出门去接。

他走后林清嘉收到了一条微信，对方问她现在方不方便通电话。

正好她也想透透气，索性利用这个借口顺利溜了出去。

“林老师，你周末有安排吗？子敖的新老师这周请了假，想请你过来帮忙辅导两天。正好你也毕业了，最后再辅导一次，咱们之间也算有始有终。你看可不可以？”

林清嘉核对完日程应了下来。

离offer上的报道日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本想明天出发回汀城，推迟几天倒也不耽误什么。

大二的那次聚餐让林清嘉深刻意识到有备无患的重要性。

自那之后，她开始利用空闲时间去兼职，其中就有一对一素描家教。

洛子敖是她的学生之一，从初一带到初二，天资聪颖，人也认真。尽管美术只是一项可有可无的特长，他也从未表现出任何敷衍。

挂断电话，林清嘉无意间回头，发现瞿净执站在走廊的另一端。

两人遥遥相望，林清嘉指了指包间，表示自己先回去。

瞿净执同样刚结束通话，正有意和她一道回去，半路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阿执，就你一个？廉野他们呢。”

“他们没来，今天带的家属。”

简博文若有所思：“家属？不对，刚才那女孩怎么没见过？”

“哦。”他恍然大悟，勘破秘密似的挑了挑眉，“新人啊。”

瞿净执无视他眼中的窥探之意，耐着性子解释：“别瞎猜，那是我……一妹妹。”

“瞿少爷什么时候喜欢藏着掖着了，还妹妹，现在流行这个称呼？”简博文摆明不信，非要跟过去看看。

还没走到包间，岑莹满脸不耐烦地探出脑袋：“瞿净执，菜都上来了，你打个电话要多久。”

“我去，莹莹也在，真带的家属啊，那岑佑哥不会也……”

瞿净执怀着恶劣心思拽住他往里走：“不是不信？让我哥告诉你是不是真的。”

“别别别，我错了，我真错了。”简博文拼命挣脱，铆足力气朝楼梯口跑。

老旧的木质楼梯被踩得噔噔直响。

瞿净执不愿和他较劲，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顿饭吃得挺平和。林清嘉同往常一样，认为味道非常一般，包括那几道之前没有尝试过的菜品。

岑佑有事在身，吃完提出告辞，顺道捎岑莹回家。

“阿执，你反正也闲着，送一下清嘉吧。”临走前他这样交代。

林清嘉忙说不用麻烦，瞿净执出声打断她：“不麻烦，我正好有车停在这儿。”

岑莹和岑佑走后，周遭静了一瞬。

瞿净执显然没打算立刻走，留住林清嘉东拉西扯了一会，直到门口有了动静才停下。

林清嘉跟着看过去，发现有人送了个蛋糕进来。

她比平时迟钝了不少，等蛋糕摆在面前插上蜡烛，瞿净执倾身预备点燃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林清嘉满脸不解。岑莹早已送上礼物和祝福，方才也没听她提起过这事。

“微信号。”瞿净执佯装轻叹，“太明显了。”

可他们明明才在车里加的微信。

“傻愣着干什么，快许愿。”瞿净执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林清嘉哦了声，迅速合掌闭上眼，大脑乱得一团糟，顾不上思考什么愿望，只能下意识配合他走完这个流程。

吹灭蜡烛的瞬间，她抬眸朝对面望去。

“清嘉。”瞿净执面上显出几分难得的真诚，毫不吝惜送上他的祝福。

“生日快乐。”

“毕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