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旧宫地处偏远的山郊，附近没有一户人家。
繁茂的草木疯长，虬龙般苍劲的树枝盘曲交错，遮蔽天日。朱红色的宫墙半塌，潮湿的砖缝间生出些墨绿的青苔，墙角之间蛛网密布。
宫门被一柄生锈斑驳的金锁锁住，但已残破不堪，鹿绾伸手轻轻一推，便开了。
宫殿之内比宫墙更加破败，像是误入了荒原，安静到仿佛没有活物，偶尔有几只路过的老鸦停歇在枯树上。
“嘭——”推开的宫门重重合上，鹿绾再去推，却怎么也推不动，她吸了口冷气道:“这大白天的，鬼就出来了？”
“先找找轮回镜吧。”顾长明面色不改，长剑劈开两尺多高的荒草，往不远处的宫殿走去。
“师姐，你跟着我走就好。”黎厌和鹿绾一前一后跟上顾长明，三人不约而同停在了殿前。
殿门的匾额摇摇欲坠，依稀可以辨认得出，该宫殿名为“瑶华殿”。听名字，像是先帝嫔妃的住所。即使过了百年，依旧看得出来这原本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进去看看。”顾长明刚碰到雕花木门，它便轰然倒塌，带起飞扬的细碎尘埃，三人连忙遮住口鼻，还是被呛得连连咳嗽。
“此地暂时不会有鬼怪出没，我们可以分头搜寻一番。”顾长明顿了顿，朝鹿绾道:“你若实在害怕，可以同我一起。”
黎厌不动声色地拉过鹿绾的手腕，与顾长明对视，“不必，师姐随我去就好。”
“别担心，我有醒魂铃，三个人分开找快一点。”鹿绾晃了晃手腕的铃铛，随便挑了个方向过去。
“师姐。”黎厌跟上她，顾长明止步不前，最终往另一边去。
迈进门槛，入目的是一个倒塌的屏风，灰色沙帐后，红木床榻如新，被褥也铺叠得整整齐齐，只有一点很奇怪，床榻四脚竟缠着着鎏金色的锁链。
鹿绾不由得发出疑问:“寝宫里为什么会有锁链啊？”
南宫氏果真变态！鹿绾再次感叹。
黎厌并未回答她，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副悬挂在墙壁上的水墨画，整座寝殿窗门糊的纸都早已化作尘埃了，而这幅画却无丝毫损坏，连墨色也未曾褪去。
“阿厌？”鹿绾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神过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在他眼中转瞬即逝。
“怎么看得这般入神？”鹿绾看了眼水墨画，画中是位女子，身着羽衣，又或许是位仙子。
“师姐，这幅画不一般。”黎厌指尖触在画纸上，画面竟轻轻波动起来。
“这里面藏着幻术！”鹿绾急忙拉回他的手，“小心，可能会被拉入画境之中。”
“谢谢师姐。”黎厌微微阖眸冲她笑道:“这或许是找到轮回镜的关键。”
“那我们把它带出去吧。”鹿绾踮起脚尖去摘画卷，却如何使力都取不下来，似乎被粘在了上面，她对黎厌道:“师弟，你也来试试？”
仍旧取不下来，黎厌思索道:“或许我们要等到鬼气最盛的时候，才能窥探这其中的秘密。”
“你是说轮回镜可能藏在那幅画之中。”鹿绾恍然大悟，“‘镜花水月’就是虚幻，所以皇帝就是在提示我们轮回镜在幻境之中。”
“也许是，谁知道呢？”黎厌不置可否。
“南宫皇帝真会这么好心吗？还是他想借我们的手，为他虞国做什么？”
“师姐还对师尊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吗？”
鹿绾点头，“我觉得师尊说的很有道理。”
细细翻找珍宝匣，里面放着金质麒麟送子长命锁，锁下端镂空金雕上挂着六串金饰流苏，还有一双绣工不算好的虎头鞋，几件孩童的小衣服。
看得出来，这位妃子很爱她的孩子，即使不太会刺绣，也要亲手缝制。
鹿绾拾起一件棉袄，见胸口处绣了个“黎”字，她触上绣字的瞬间，耳边似乎传来了女人温柔的声音，“小阿黎。”
“好巧啊师弟，你的名字里也有个黎字。”
黎厌从书柜中找出了几张破碎的信纸，愣神看了许久，信纸渐渐湿了一个角。
“小阿黎，娘亲的宝贝。”
顾长明在其他的宫殿中，也找到了类似的画卷。只是他们几乎将整座宫殿翻遍了，也发现轮回镜的痕迹。看来必须得等到入夜之时拿画卷试一试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般的黑雾暴起翻涌，旧宫淹没在阴森恐怖的红光之中，风吹得檐下的大红灯笼摇摇欲坠，阴风阵阵，发出可怖的低沉呻吟。
风声之中，夹杂的女人低声的哭泣，还有一段缥缈的歌声，凄婉哀怨，“繁华殿，美人骨，宫墙锁，幽魂怨。”
“阿厌，你听到有人在唱歌吗？”无人回应。
“阿厌？”鹿绾扫视一圈，仍未寻到他，明明三人一直走在一起的。
“他是不是白日里碰到画墨了？”顾长明问。
“难道他被提前带进去了？我去找他！”
鹿绾起身往挂着水墨画的寝殿赶去，顾长明拉住她，“现在厉鬼幽魂都已经现身了，寝殿那边的鬼长得有些吓人，我们从别的画进去。”
鹿绾往前走了几步，黑雾之中，飘荡着一团团的鬼魂，她从未见过这样人畜无害的鬼，好奇地把手放在鬼魂圆溜溜的脑袋上。
鬼魂发出苍老的声音，“喂，小丫头，你把手放在我折断的脖子上了。”
“脖子？哪里有脖子？”鹿绾不明所以，鬼魂无一例外呈椭球形，根本没有脖子。
顾长明将她和鬼魂拉远距离，眼底满是惊异，“你看不到吗？有些是断了头的，有些是没有腿的……我以为你看到的话会被吓傻。”
“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一团魂魄，一点都不可怕。”鹿绾一拍掌道:“我知道了，是师弟的法术，没想到居然有这般造福人类的法术！”
顾长明侧身看向她:“既然你不怕，那就去吧。”
瑶华殿灯火通明，却是诡异的红绿交织的光。一堆鬼魂飘在寝殿外，两只大一点的鬼飘上前来，“你们是何人？”
“我们是人？”鹿绾不知怎么答，随便答道。
“月妃娘娘的寝宫，不得闯入！这是陛下的吩咐！”鬼魂试图将吓走她，但此刻对鹿绾来说，没有丝毫作用。
顾长明握紧手中的剑，一手凝出灵火，死死盯着周围蠢蠢欲动的鬼。
“你们居然不怕？”鬼魂的身形突然大了几倍，声音也带着嘶吼，“那我吃了你们！”
剑光将鬼魂逼退了几步，周围还有其他鬼魂涌来，鹿绾抬手去挡，手腕的铃铛响起，鬼魂猛地缩回原本的大小，散到一边。
顾长明拉住她的右臂，飞身跃起，“这铃铛有用，抓紧机会进去。”
两人直奔水墨画而去，双指落在画面之中，墨迹从画出飘出盘旋在他们周身，转眼之间，双双消失在寝殿内。
只剩骷髅架的鬼吱呀吱呀爬进来，身后跟着个半截身子的鬼，他逡巡一圈，一只眼睛瞥向浮动水墨画上，阴测测笑道:
“不用管了，入画之后他们就再也出不来了，必死无疑。”
“师弟！”
“顾长明！”
“你们在哪！”
鹿绾置身于一片灰白的迷雾之中，看不清路，安静至极，回应她的只有悠远的回声。
眨眼之间，迷雾中飞出一只蓝色的莹蝶，翩跹着落下道道细碎的光点，时不时飞到她周身绕一圈，又继续引路。
鹿绾下意识跟着莹蝶向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柔软的云团之上，渐渐地，雾气开始变得稀薄，一面荡着涟漪的水镜立在她前端。
莹蝶振翅飞入水镜的瞬间，所处的世界崩塌破碎，她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不断下坠。
不知下坠了多久，鹿绾瞧见了一根伸出的桃枝，伸出手紧紧抓住。
“桃溪，你怎么突然抓我！”鹿绾猛地睁眼，床边坐着位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少女，她拂过她的手，来回按摩着被她抓痛的肩膀。
“桃溪，是我的名字吗？”鹿绾揉揉太阳穴，自己好像冒出来一段熟悉又陌生的记忆。
她是北岭灵蛇族的一个小蛇妖，幼时差点冻死之时被圣女白玥捡回朝澜殿，成了她的贴身侍女，前些时日帮圣女悄悄溜出去，被蛇尊发现受了责罚。
她试图将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的名字对上，“你是兰枝？”
“是啊，你是把脑袋烧坏了吗？”兰枝怜惜地探探她的额头，“也不烫啊。”
“我说你也真够大胆的，竟然敢把圣女放出去。这下好了吧，挨这么多鞭。”
兰枝起身将小屋的门锁好，朝她附耳道:“我听说圣女带了个受伤的男人回来，亲自照料，眼下就养在挽风阁呢。”
“蛇尊不是最讨厌人族吗？被发现那还得了？”桃溪从床上起身，被兰枝一把按了回去。
“你可别操心了，虽说你与圣女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但毕竟圣女是蛇尊的亲妹妹，而你只是个修为低微无亲无故的小蛇妖。”
兰枝继续同她说理，“蛇尊无论如何都不会狠下心惩罚圣女，而你，便是用来杀鸡儆猴的。”
“可是。”兰枝扯下她的外衫，将指尖的药膏涂抹在她后背的鞭痕上，“别可是了，圣女就快到成婚的年纪了，冥蛇圣子与圣女天定姻缘，到时候你成了陪嫁丫鬟再操心也不迟。”
桃溪垂眸道:“圣子虽好，可我听圣女说，她不喜欢圣子。”
“唔。”兰枝用手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不要命了？圣子修为比肩蛇尊，圣女的心思容不得我们下人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