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恍然被一阵妖风吹倒，直直地朝鹿绾砸过来，黎厌长袖一拢，将她拉到墙根护在身下。

鹿绾越发觉得他身形高大，与顾长明那厮有的一拼，而且宽肩窄腰，对比他，自己竟变得小巧玲珑起来。

“看了这么久，不敢现身？”

蜘蛛精慢慢拉好衣服，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探去。

黑雾在房间来回穿梭着，鹿绾瞧见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似乎与眼前长相妖艳的蜘蛛精是一伙的。

她恍然想起了南阳城除妖的经历，当时蜘蛛精重伤，所有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没想到黑东西竟有如此能耐，将她悄无声息地带走，酿成大祸。

两人的隐身术逐渐消散，裴景轩披上外衫，赤脚走过来，看清黎厌的脸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神色惶恐，“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是人是鬼？”

他颤抖着指向黎厌，一个劲地往后缩。蜘蛛精轻触他的眉心，立刻昏睡过去，她拢了拢黑色外衫，朝两人道:

“你们骗得过城里那些小妖，可骗不了我。”

鹿绾干脆不演了，除去妖族的装扮，护在黎厌身前，手中的凌霜剑泛起寒光，

“你害了裴宁鹤一次，为何要追着他不放，害他第二次！”

她字字珠玑，怒气渐盛，凌霜剑像是察觉主人的情绪般，传出阵阵轰鸣。

蜘蛛精抬眸瞥向黎厌，指尖摩挲着墙上悬挂的人皮，“他不是就在你身边吗？我知道他身上的秘密。”

黎厌神色一顿，轻轻拉了拉鹿绾的衣摆，发丝垂落在他的肩头，唇瓣几乎要贴近她的耳垂，轻声说:

“师姐，她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有趣。”蜘蛛精掌心凝出道道细细的蛛丝，如银针般向他们袭去，黎厌揽住鹿绾的腰侧，轻轻一带，旋身躲过密密麻麻的蛛丝，看起来游刃有余。

“我不想与你们多作纠缠，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蜘蛛精将两人挡在蛛网后，继续提笔在人皮上勾勒着，时不时看向昏睡的裴景轩。

视线相撞，鹿绾眼眸轻眨，黎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幽蓝的离火顺着蛛网窜开，两人一齐跃到蜘蛛精身前，两柄长剑同时落在她的颈侧。

蜘蛛精作势要逃，鹿绾手心凝出冰舞，银白的雾气萦绕在她的脚畔，很快就凝成冰柱。

“说，在南阳城杀人剥皮，连同类也不放过，你到底要做什么！”

蜘蛛精唇角裂开，显得狰狞，“想知道？那得先帮我做一件事。”

蜘蛛精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两人循声看去，桌案前立着一个半透明状的鬼影，是蜘蛛精的模样，黎厌移开剑刃，饶有兴味道:“半妖半鬼。”

“是啊，其实你又何尝不是？你不是已经被裴景轩害死一次了吗？”

鹿绾听得迷迷糊糊的，顺着蜘蛛精的意思，毫无疑问黎厌就是裴宁鹤。可是，即使是修真界，也没有死而复生之法。

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她侧头看去，黎厌悄悄地贴近她的手掌，小心翼翼地，生怕被拒绝，抬眸看向她时眼里泪晃晃的，带着数不尽的委屈，“师姐，我虽有部分记忆缺失，但我敢肯定她说的不是真相。”

“等我想起后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好吗？”

“好。”鹿绾指节慢慢扣入他的指缝指尖，他的手掌比她大，不能完全包裹住，但是她想给他些安全感，告诉他，她是现在他这一边的。

他安然无恙回来，这就够了。

“你难道不好奇他的秘密？”

蜘蛛精显然因鹿绾的反应愣住了，她眼眸微转，房梁上将下铺天盖地的蛛网，将两人困住，她懒得再管，目光再次落在桌案的半成品人皮上。

鹿绾观察过房间里的陈设，除了必备的床柜、桌椅等，两侧的墙面都挂满了洗干净铺展开的人皮。

而桌案上的，比其他的更为细腻白皙，沾着墨迹的狼毫还搭在砚台上，人皮的上端，已经画好了人的眉眼，气质温润，像是个男子。

那日木棺中的人傀，似乎是蜘蛛精很重要的人，她是想再造一次人傀吗？不对，她依稀记得，那人傀已经化作一堆白骨了，鹿绾提醒她道:

“我想你应该没忘，那日毁了人傀阵法的人，是裴景轩吧？”

蜘蛛精笑了笑，换了支狼毫去蘸朱红色的颜料，点在人皮面的唇中，“我知道啊，可是他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等时机成熟，他会是最好的人傀。”

她指尖长出蛛丝，延伸到裴景轩的头顶上，他忽然猛地睁大了眼睛，翻身搂住蜘蛛精的双手，掌心凝出黑雾将她捆在案桌旁，“贱人，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若不是阁主大人提醒我，我怕是要被你这妖物诓骗至死？”裴景轩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双手不断收紧，指骨都开始泛白。

“你是何时清醒的？”

蜘蛛精半鬼之体，这点手段对她来说无关痛痒，只是若裴景轩的意识还尚存，自己的计划将无法进行下去，这张最像他的人皮也将毫无用处。

鹿绾早就已经挣脱束缚了，只不过还有戏要看，不好打搅他们。

便趁机在房间里布个噬杀阵，此阵配合她从流音那里学来的笛音，将会形成符文密布的天罗地网，而布阵者即为阵眼，一旦布阵者受伤，其人会受到同等程度的反噬，甚至还要更多。

这样，害人的不管是人还是妖，都逃不出去。实力不够，血条来凑。而她并未察觉，黎厌将阵眼换成了自己，此地的威胁，其实不是蜘蛛精。

裴景轩捻着蜘蛛精的下巴，慢悠悠道:“所以你以为，我是怎么把拥有灵力的邬靖杀死的？”

“你才是逐天阁留在南阳城的爪牙？”蜘蛛精咬在他的虎口处，裴景轩吃痛，甩了甩带着血痕的右手，一脚踹在她的腹部。

蜘蛛精作势要逃，裴景轩赫然挡住她的去路，蹲下身来，手掌覆在她的天灵盖上，“我当初也是这样吸走邬靖全部灵力的，她当时的表情，和你现在很像。”

一缕缕黑雾钻入他的掌心，他贪婪地感受着体内越发充盈的力量。蜘蛛精早已断了气，身体化作一只干瘪的黑蜘蛛。鹿绾这才明白，黑东西与裴景轩才是一伙的。

“你为什么要杀了邬靖？”鹿绾忍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气问，“那日你摔落山崖，她义无反顾去救你！”

裴景轩嗤笑一声，“你知道吗？我本来不想杀她的，谁叫她非要护着裴宁鹤！明明是我母亲救过她家，我才是她应该舍命相护之人！”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黎厌身上，眼底满是探究，“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距离噬杀阵成还有一段时间，鹿绾深知那黑东西的可怕之处，贸然行动他们绝不会是裴景轩的对手。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转移裴景轩的注意。

“那裴宁鹤呢？他是你的亲弟弟，你为什么这么容不下他？”裴景轩见他们仍黏在蛛网之中，掀不起什么风浪，便炫耀起他的“丰功伟绩”。

“呵，他根本不是我的亲弟弟，他是个怪物。”

裴景轩慢悠悠道:“三岁他就死了，可不知为何活了过来。我尝试用各种办法杀他，下过百种毒药，他就是死不了，你说这不是怪物是什么？”

鹿绾怒不可遏，“我看你才是怪物，原来他体弱多病，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裴景轩并未理会他，而是走到黎厌身前，笑道:“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羞辱你的吗？”

黎厌痛苦地蹙紧眉头，额头青筋暴起，一手紧紧扣住自己的前额，指尖都开始泛白，鹿绾怕他弄伤自己，赶忙将他的双手拉回，心疼地抚摸着他的眉梢，

“阿厌，不要想了！这些事想不起来便不要想了！”

裴景轩见状越发得意，“当着全城之人被绑着塞进南风馆的马车，君子骨丢入烟花之地，一寸寸打断，沾染污泥，带着满身的病痛，受人唾弃直到死去，最后再抛尸荒野。”

“你曾经施舍过，帮助过的南阳城百姓，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你，真可怜啊。”

鹿绾气到发抖，死死握住凌霜剑，只觉得全身气血翻涌，灵台被一层血色雾气笼罩，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他坏事做尽，害死家人、朋友、百姓，杀了他，替天行道。”

而另一个空灵的声音却在阻止她，“你的双手绝不能染上凡人之血。”

呵，他这样的，还算是人吗？染血了又如何？鹿绾恶狠狠地瞪向裴景轩，一道凌厉的剑光劈去，所到之处均覆上厚厚的冰霜。

“你看起来比过去强了不少？”裴景轩身形如鬼魅般躲过，剑光竟未伤到他半分。

鹿绾眼中浮现前所未有的杀意，一字一句抄过的《凌云剑诀》浮现在脑中，她从未试过，只知凌华派老祖曾以此剑诀击退魔族大军，威力无穷。

鹿绾凝神静气，将流转的灵力顺着指尖传入凌霜剑，剑体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凌云剑诀，霜魄！”

声音刚落地，席卷天地的冰龙嘶吼着朝裴景轩扑去，这与她用来恐吓南宫萱的冰龙完全不同，若是化神期的修士使用，喷涌而出的剑气和灵力，足矣将整座城撕碎。

她虽修为不高，但也足以重创裴景轩。

剑光铺天盖地，裴景轩避无可避受了这一击，唇角不断涌出鲜血，剑光飞旋，很快他全身遍布血痕，血珠飞溅在鹿绾身上，血气将她的双眸染得赤红。

她的双手，终究还是沾上了凡人的血。

灵力耗尽，她扶着凌霜剑极力撑住身体，眼皮半阖半开之间，他看到一抹青衫将她扣入怀中，再后来，她彻底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