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你就叫伏止,是我伏清的女儿。”
眼前的青衫女子柳眉星眼,带着永远都摘不下的一幅愁容,一抹红唇与她的装扮格格不入,显得她的气质更加阴郁不已。
伏止抬起自己缩小了几倍的小手,有些疑惑。
她依稀记得她应该在奉海,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在干什么。
“伏止,伏止。”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声微弱的呼叫,伏止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声音。好像是……符呤……
她的记忆仿佛被慢慢掏空,很快将心底叫嚣的异常平复下去。
符呤在一旁只能干着急,他好像跟着伏止进入了她的心境。在这里他触碰不到任何东西,也没有人能看到他。
他能感觉到伏止现在还有自己的意识,可是不论他怎么呼唤,双手无数次穿透伏止的身体,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伏止挣扎的眼眸逐渐平静,清澈。最终和他记忆里小时候的伏止融合。
“伏止!听到了要回答我。”
伏清尖锐的声音划破四周静谧的空气。
符呤不可置信的看着伏清,伏姨怎么可能像人间那种泼妇般大吼大叫,他看着眼前和他记忆完全不一样的伏清,有些怀疑这个心境的真实性。
拿个晁郁将伏止困在心境中想要干什么?用虚假的记忆逼疯伏止?还是只单纯的想困住伏止?
他心中闪过一万个不解,只能看着伏清无力的狂啸。
伏清将要落在伏止身上的手掌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她狰狞的脸上的终于露出了些许不忍,似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在干些什么,仓皇而逃。
只留下了还没学会怎么开口行走的伏止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生命树。
生命树白色透明的灵力被染上黑气,黑色的灵脉旋转缠绕上整个树身。
符呤看向伏止脚踝处,光滑的皮肤上空无一物。
他记得伏止和他说过,铜铃会封住她四溢的黑气,是用来保护她的,所以她从出生起就带着铜铃。
他和伏止第一次见面的记忆太久远了,是以他相信了她的说辞。
眼前幼小的伏止一袭白衣,光滑白皙的皮肤,完全没有被任何黑纹侵扰,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的人间小孩。
她尝试着慢慢行走,宽大不合身的衣袍不时的刮绊住她,幼小的身体不停的摔倒、爬起,最后终于爬到了生命树的树身旁。
细嫩的小手抚上树身,双手触碰处的黑纹迅速消散,再次浮现出浅白的符文脉络。
虽然只有一瞬,但这一幕却在符呤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大浪。
失去光泽的树叶缓缓落下,遮掩住了安眠的伏止,却遮不住树下红衣男子的万千思绪。
“怎么样了?”
天道不耐的飘过晁郁的身侧,有些急躁说道。
晁郁移开专注于水镜的视线,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
“这次用奉海秘境的万千灵兽献祭,再以伏止为阵眼,当年只差最后一步,这次一定可以成功。”她脸上的红纹蠕动起来,“只要等她心境不稳,就是我们大功告成的时刻了。”
“那这个臭小子呢,你怎么让他也进去了,不会生什么变故吗?”
“放心,我自有办法困住他。”
黑气听了她的话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快速的在晁郁的身侧转起圈来,晁郁有些不耐,“你有闲情在我这转来转去,不如去将那奉海的一身修为吸个干净,将一切变数摆平。”
天道愈发不安,犹如过街老鼠般的日子过久了,它的整体气质也变得猥琐不堪。
晁郁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到底在怕什么!还不快去。”天道若是有实体,她就一脚踹上去了。
奶奶的,就这也叫天道,猪队友一个,不如把这名衔给她,让她来做。
她看向黑气的眼神诡秘起来,若有所思。
“你怎么不去,万妖录已经苏醒了,它肯定在守着奉海,万一惊动了那人,她杀回来了怎么办……”
“杀回来?我都告诉你多少遍了,她已经魂飞魄散了……你懂魂飞魄散吗?啊?我亲眼所见,她在幽血炼狱自爆了,不然我会被空间裂缝撕扯到这里?”
晁郁想到那个张狂的女人,她还记得她嘲讽的笑意和自己死前灵魂被灼烧的痛感,一时也沉默下来。
天道还在骂骂咧咧,被从世间一丝一丝剔除出来的又不是晁郁,被寸寸撕裂的也不是晁郁,被规则之力满世界追杀的也不是她,那股恐怖的压制力,要不是他留有后手,也活不到今日。
如今万妖录苏醒了,万妖录可是与她关联最密切的灵器,它还是持怀疑态度,小心驶得万年船,它才不去招惹万妖录。
晁郁见它一幅死样,只能妥协,“你在这看着他们,我自己去。”她带着已经黑红的万妖录离开了。
透明的树叶落下,新叶迅速长出,代替旧叶的位置,继续散发光芒。
符呤收回头顶的视线,看向地上与落叶打作一团的伏止。他蹲下身,想将伏止散落的长发盘上去,却再次穿过伏止的发丝。
他叹了口气,抬眸和伏止流转着青色的眼眸对上,心里一震。
伏止她的眼睛,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伏止,你能看见我吗?”他带着希冀的语气轻声问道。
“伏止,阿娘来了。”
小伏止的眼神亮晶晶的看向他身后,蹒跚着脚步跑向了来人。
自上次伏清匆匆离开,已经有了三日,符呤看着已经恢复正常的伏清。
伏清面色红润,眼神温柔的看着伏止,和他记忆中的伏姨一模一样,也擦去了那过于亮丽的口脂。
“对不起,阿娘这几日太忙了,没能来看你的情况,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伏清将伏止散落的头发盘起,有些怀念的说道:“上次见你,你还是小小的一团符文光芒,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修出了人形。”
伏清边说边将伏止不合身的长袍扯掉多余的部分,用灵力修补好。
“阿娘给你留的衣服不太合身,一会我将剩下的衣裳带回去再改改。”
符呤听着她的话,似乎摸到了隐隐约约的真相,却不敢确认。
伏止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伏长得很快,每次伏清前来都要带上新改好的衣服。伏清会耐心的和伏止交谈,教她说话,和伏止讲外面的世界。
伏清陪在伏止身边的时间很少,符呤猜想她现在还没有完全脱离冥界。
伏清是酆都城的七殿阎罗,掌管人类灵魂的审判。所以即便伏清脱离了冥界,冥界众人也还念着旧情,对她多有帮助,甚至于爱屋及乌,对伏止也很包容,除了仓粟。
符呤算了算日子,伏清现在应该是在交接冥界的事物,所以会很忙。
果然,伏清一连几月都没有再踏入浮游镜。
妖神将生命树所在的灵境称为浮游镜,浮游镜的入口只有所有万妖录融合才能打开。
起初还疑惑的符呤看到伏止的万妖录可以随意出入浮游镜时就明白了。
他一直以为伏止的出生只是一个意外,不仅是他这样以为,整个妖界都是这样想的。
伏清一直以来都是对外声称她在冥界发现了一个带着万妖录的弃婴,为了抚养这个弃婴长大,她带着伏止离开了冥界,前往了南海浮屠镜。
伏止一直在浮屠镜长大,那时的浮屠镜还是由匡棱前辈掌管。
想到匡棱和伏清是在同一场事故去世的,符呤越发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伏清还是很少到浮游镜,她给伏止带来了很多卷轴,一摞摞卷轴高高堆起,埋住了伏止的自由。
他猜到了伏清在忙什么,她要向外营造出伏止只是个正常的妖神,就需要做更多的假象蒙骗世人。
好在伏止对什么都很新奇,并没有觉得被困在浮游镜有什么不妥,她沉溺于学习卷轴中的术法。
符呤惊叹于伏止的成长速度,晃眼间,伏止便长成了成年的模样,变的和他第一次见到她一模一样了。
正常的妖兽成年,也需要两百年,而伏止仅用了一年。
符呤撇过散乱的卷轴,几乎每个卷轴都有子白的名字,只有少量的卷轴上署的是南漓—一个符呤不甚熟悉的名字。
子白,符呤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他拿出浮尘珠,褐色的珠子散发着凌乱的气息。
伏清和子白到底是什么关系,冥界的存在也不过两万年,子白前辈是三万年前去世的,这其中的一万年,伏清又经历了什么……
伏止在浮游镜的日子重复的有些无聊,永远只有她一个人捧着卷轴练习法术的身影。
有时她会看向出口的位置,等待着门开的时刻,像只等待狩猎母鹿归来的幼崽,专注而期盼。
符呤陪在她身侧,安慰道:“会好的。”
他轻轻的描过伏止的眉眼,看着伏止娴静的睡颜,不禁有些心疼。
他小时候是出了名的顽皮,经常上蹿下跳,让符卿头疼不已,若是让他困在这里一天,他都要发疯。
真不知道伏清到底是怎么想的。
好在伏清再也没有像初始那般疯魔过了,她每次来还会给伏止带来新的卷轴和笔墨纸砚,有时甚至会带来一些话本。
这次,伏清教伏止如何用灵力剔除生命树上的黑纹。
“再坚持一会,马上就要成功了。”
伏清鼓励着向生命树输送灵力的伏止,符呤抬头,一条黑色脉络的顶端已经快全部变白。
伏止的额间已经渗出点点汗珠,附在树身的双手已经快支撑不住,她的身形虚晃了一下,沉浸在喜悦中的伏清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伏止看着伏清激动的神情,稳住神形,咬牙坚持了下去。
可是黑色的脉络曲长又根深蒂固,伏止不过才修炼了一年,直到耗尽最后一丝灵力,也没能让那缕黑纹完全恢复正常。
“快躲开!”符呤想要抓开伏止的手,可半空中伸出的手顿住,只能收回背后,紧紧的攒成拳头,直到青筋暴起,渗出血来。
黑纹迅速反噬,还未来的及收手的伏止也不慎被黑纹爬上了手臂。
她稳住身形,用另一只手盖住黑纹蔓延的手掌,不想让眼前之人看到这丑陋的一面。
还没来得及开口,抬眸迎来的不是往常一样的鼓励,而是扑面而来的一巴掌。
“啪。”伏止的耳边只剩下嗡嗡作响的耳鸣声,面前的女子面目狰狞,不停的说着什么。
她听不清,右臂蚀骨的疼痛加上完全干涸的灵脉滚烫的发热,伏止眼前一黑,倒下身来。
“你这个废物,你知道我花费了多少功夫才有了你,你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要求也做不到……”
“伏止,伏止……”
耳边传来歇斯底里的吼叫和一声声属于男子的轻声低语,伏止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为什么一切都那么熟悉,好像已经发生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