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止看着礁石上的巫怜，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一滴泪珠自眼角无声的融入海水中。
她整幅身躯开始散发出点点荧光，片刻，整个身躯寸寸破裂开来，最终化为了流光，冲破了云宫的结界，在空中炸裂开来。
落下的莹莹星火，像她的人生一样，短暂的照亮云宫万妖的脸庞。
巫怜的万妖录也震动起来，一分为三，化作三道流光和伏止他们的万妖录融合。
自此，人间再无东海执笔人巫怜。
蓝蛟的哀鸣响彻海底，不久，整个云宫万妖齐鸣，齐越海面，哀声划破天空，震动云层。
整个东海都被红云笼罩，电闪雷鸣，狂风大雨扑面而来。
翌日，云宫浩荡的迁徙开始。
因为无虚海和诸悠山相邻，伏止便趁着符呤的云舟前往无虚海。
硕大的云舟在红云中穿梭，云层中仍然闪电连连。而这首为陨落妖神而作的哀歌需持续半月才止。
符呤推门而入时，伏止正伏案书写。
历代执笔人去世，都要由其他执笔人代为简写生平，录入妖神谱，并和生平记忆一起封入无虚海。
符呤坐在桌案前良久，见她柔和的面庞难掩憔悴，就试着转移话题。
“南玄前辈临走前说待我们处理完了事务让去一趟南海。”
“嗯。”
“蓝姣怎么办啊？”符呤毫无形象的靠在了伏止身侧。
“你那头小蛇不是喜欢人家喜欢的紧，不如跟你回诸悠山好了。”伏止没有抬头，继续就着烛光书写。
过了会，她用手肘推了推符呤。
“你挡到光了。”
符呤的睡意被这一推给推没了，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袖中飞出一颗夜明珠，整个室内顿时明亮起来。
“瞧你那穷酸样。”
伏止不作反驳。
夜半，整理好册本的伏止祭出云台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她看着跟着进来的符呤，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跟紧了，别走丢了。”
“哦。”
符呤心虚的眼神无处可放，最后停在了她垂在身侧的右手，犹豫片刻，她已经走远。
不多时，伏止很快便找到了那个石室的记忆碎片，一挥手，两人又回到了石室。
这次，伏止一直盯着石门的方向。
符呤被她盯着门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不禁疑惑的问她。
“那石门有什么特殊吗？你盯着它作甚。”
伏止敷衍他一句。
“只是昨日没看清来人的面貌罢了。”
这话一出，符呤更疑惑了。“什么人，昨日也没见这石门蹦出个什么人来。”
听见这话的伏止毫无意外之色，没再说话，继续看着石门。
果然，就像是符呤说的一样，那扇石门一动不动，直到这串记忆展示完毕，四周又化为白茫茫的一片。
伏止有些微怔，怀疑了一瞬自己的记忆。
不过片刻，她就收拾好了思绪，带着符呤走向巫怜的记忆始端，从头看起。
七万年前。
幼年的巫怜还是一只瘦小的仓倪兽，她的身形似兔子，有着犬类的耳朵，长方形的横瞳，锯齿状的尖牙。
她迷惑性的身形总是能出其不意的捕获些比她身形大些的猎物。
离开族群的她跨山越水，最终被一只狰兽收留。
那狰兽掌着一卷万妖录，受方圆十里的万兽敬仰。
伏止透过巫怜的记忆窥探着七万年前的世界。
这时的世界还没有人类，也不似千万年前的大型生物云集，这是一个她从未了解过的世界，走兽成群，万丈的树木高耸入云。
转眼那狰兽已经形如枯骨，元寿将近。
待他死后，万妖录重新择主，选择了巫怜。
巫怜一直兢兢业业的管理着这不大的万兽山。
不知从何时起，不再择主的万妖录越来越多。
一万年，两万年，执笔人越来越少，巫怜负责的范围也越来越多。
五万年后，一切都变了，自从一半的执笔人消失，妖兽的数量迅速减少。
妖兽的繁荣不再，世界又诞生了一个新的种族—人类。
六万年后，世间只剩三位执笔人。
人类占据了大部分的活动区域，执笔人以神魂为引设立幻境结界，庇护着万千的妖兽，而各类妖兽也学会了化为人身，偷偷的跑入人间游玩。
这七万年间，巫怜的领地从当初的万兽山变为整个东方地带，定居东海。
伏止看着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沧桑之变，直叹桑田变化，岁月无痕。
时间终于来到巫怜人生转折点。
这年的巫怜出了东海，化作一位白衣姑娘，向人间走去。
此时的人间四分五裂，诸侯称王，战乱连连。
巫怜在人间辗转多地，终于找到了此次的目标–半妖容氐。
伏止看向巫怜手中的万妖录，上面写的是母亲惨死，妖性渐露，需要引导。
符呤没看万妖录，只是扫了一眼眼前的少年就明白了巫怜这次的任务。
“那时的半妖还算少，现在都快扎堆了。要是妖性不显倒还好，浑浑噩噩这辈子也就过去了，要是一不小心妖性显形，光是消除人类记忆就够忙上好久了。”
伏止自掌万妖录来还没有见过半妖或者类似的任务，很是新奇，眸光也闪了闪。
巫怜救下了昏迷的少年，将他安置在人间的一间小院中，日日和他商量去云宫定居的事情。
每当巫怜讲到云宫里的妖兽是多么多么的生活平静，快乐自由。少年也总是会流露出一副向往的神情。
在巫怜的精心照料下，少年的气色越来越好。
就在巫怜以为少年会和她一起回到云宫时，少年却不告而别……
“啧啧，美色误人啊~”符呤摸了摸下巴，看着使用法术追出去的巫怜又转头盯着伏止直摇头。
伏止被他这想法逗笑，根本没体会出符呤的另一层意味。惹得符呤白了她好几眼。
符呤在内心狂哮，死木头！！！
伏止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一向不感兴趣，或者说，她其实对这个世界甚至整个世界的未来都没什么兴趣。
她整理了下衣袖，眼间还是那般温柔似水，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眼前场景一转，已是黄沙遍地，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
巫怜站在厮杀入魔的少年容氐旁，帮他掩饰妖化的身体。
伏止见二人在军营中配合的越发默契，内心不赞同道。
“他已经选好了自己的命运，巫怜已经越界了。”
符呤见二人眼间流转的情意，一言难尽的警告伏止。
“这是反面教材，你少学她。”
伏止不晓得这位祖宗又在闹什么别扭，只是配合的点点头。
她难以想象自己沾染情愫的样子，想想就可怖。
这日，巫怜又接到一个任务，待她回来，身后跟了个怯懦的小女孩。
符呤很是诧异。“蓝姣？”
不过他又很快想到，蓝姣确实是三千年前去的东海。
伏止没有多少惊讶，她沉思片刻，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云台镜会造假吗？”
符呤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神器一切行为遵守生命树定下的规则，不可能造假啊。”
伏止没有过多的纠结下去，只是示意符呤继续看下去。
她倒要看看，那黑衣女子还有什么手段。
蓝姣的母亲是人间所谓的“江女”，多年来一直尽自己所能庇护江岸百姓。
可是人类是自私的，他们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是这自然的主人。
江岸百姓为了一己私利，填了江河，整条河的生灵全部灭亡，无一幸免。
“江女”一怒之下引上游的河水淹没村庄，众多百姓流离失所，生离子散，之前的村庄也变成了一片湖泊。
她向巫怜托孤后就散尽功力化为石像，永镇湖底。
容氐听到此，气愤的红了双眼，和巫怜爆发了唯一一次的争吵。
“你不是执笔人吗？为什么不能改写她的命运。”
这个她显然指的是“江女”。
巫怜沉默的看着他，良久，转移视线向远方。
“执笔人只帮助众妖走向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不书写众妖的命运。”
世间万物的运行都有着自己的规律。
妖神也不是万能的，他们只是万物规则的维护者而已。
二人不欢而散。
伏止召出万妖录，查看片刻，很快找到了卷宗。
“他的母亲也是“江女”，和一名王候相爱，最后被炼成了丹药……”
转眼，周围的环境再次变化。
从人类的兵营变成兵临城下的攻城。
千军万马列阵，攻城将士撞击城门的声音不绝于耳，鼓声阵阵，扰动着双方将士的心弦。
容氐冲在阵前，不多时便冲上城墙，取下领将的首级。
他不顾残破不堪的身躯，直入宫墙，向最里面的宫殿杀去。
这一次，巫怜没有跟在他身边。
此时的巫怜握着万妖录，浮在空中，看着万妖录写下少年命运的最后一笔。
伏止在旁边看着巫怜想要出手的双手被规则之力禁锢，到最后放弃挣扎，她念出万妖录落下的最后一笔。
“半妖容氐，被人类诛杀于东陵皇宫。”
不多时，下方的宫殿传来惊恐的喊叫声。
“有妖怪，有妖怪，快杀了他！快！！”
伏止和符呤面色平静，像是早已知晓结局。
当万妖做出选择时，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万妖录根据规则之力的推断还从没有出过问题。
而巫怜，最后选择了自己责任。
她颤抖的手抚上容氐带着笑意的面庞，容氐的蛟尾断裂，血流成河。
画面定格在巫怜神伤的背影上。
突然，云台镜开始震动不止，像是要坍塌一样。
伏止反应迅速，一把拉住符呤，稳住他的身躯。
周围画面突然一转，眼前突现一名淡黄长襦的男子向他们走来。
眼前这男子正是在石室中满身污血的男子。
正当两人思考当下的情况时，身后突然传出巫怜的声音。
“容氐，你去哪了？都和你说了不要乱跑了。”
伏止神色暗沉的看着眼前的两人，眼中的清明不再，她心里已有了答案。
她转头笑着对符呤说:“你相信缘分吗？”
还没等符呤从她莫名其妙的笑容中回过神，就听她又说道。
“我从来不信，我只相信早有预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