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下城郊不是件简单的事。

年初，凌祁为这块地皮忙的晕头转向，价格不是问题，关键在于地产归属人周老板说什么都不愿转让。

周老板在商场混迹多年，如今年过半百回首往事只觉虚无缥缈，对儿时住过的城郊的眷恋之情此时尤为浓烈。

听闻他想建设成为商业中心，周老板见都不愿意见他。

秘书打听到，周老板喜酒，最爱浓烈的家酿。

那日，他与周先生散局时，周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凌祁啊，难为你迎合我大半月，与我探讨那些让我儿子打瞌睡的酒文化，肯与我这个老头子建立一场忘年交。”

凌祁送他来到车前，恭敬却不卑微。

“能与周先生品酒是晚辈的荣幸，晚辈在这些时日里收获颇丰。”

周先生喝开心了，手里的佛珠转的快：“哈哈哈圣人说男人三十而立，我看凌总早两年就达到了人生的这一个阶段性目标，前途不可估量啊！你早告诉我你不把这拆了不就好了，还要我躲你半个月，每天为了跟我多聊会，狂喝酒，哪受得了？项目我同意了，明天我就和法务去你公司，今天真不行，我喝多了也有点难受。”

凌祁送他上车：“您慢走。”

周先生年轻时与凌丛生有过交道，生意场上各凭本事，但到底都是当爷爷的，知道这孩子这几年变化大，走之前还不忘开导开导他：“你莫嫌我拿过来人的话压你，二字开头正年少，人生的精彩要趁年轻去发掘。像我们已经老了，有心而力不足喽！”

汽车渐行渐远，紧张的肩背舒展，放松久违的回到他的身边，周先生的话萦绕在他的脑海里，醉意朦胧。

回去又是挨老爷子一顿骂，凌祁索性在周围散步，醒醒酒。

漫长的酒局没吃什么东西，酒精侵蚀着胃，十分难受。

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到达张奶奶家常菜的时候，路边的冷风已经退去了他的醉意。

张爷爷见没什么客人，便先去贴全家福和对联了。

不平的板凳踩上去左右晃的厉害，张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稳，一直贴不正。

就在他琢磨怎么能贴直时，一个人伸手稳住了他的凳子。

“您下来吧，我帮您贴。”

张爷爷见来人高大帅气，穿的比他那大公司里工作的儿子还正。

“好好好，劳烦你了小伙子。”

张爷爷被他扶了下来，将手里的大照片递给他。

凌祁很高，伸手便能挂上去，对联三两下贴好了，看见那全家福里笑的最灿烂的小女孩，问他：“这是您孙女？”

张爷爷听见孙女两个字就开心：“是啊，五岁了，我这把老骨头总算在入土前看见我儿子幸福了。”

凌祁无言，对于这样圆满的家庭，他想象不到。

十六岁后，本来热闹的年夜饭只剩爷孙三人，加上管家阿姨，勉强能凑上一桌。

回国后他便去了分公司，长时间的独处使他逐渐忘了如何与他人保持亲密自然的相处方式。

一年就过年那两天能回趟香园，老爷子一边愁自己孙子逐渐孤僻，一边无可奈何的叹气，集团的情况刻不容缓。

那张他用重金买的楠木圆桌，到头来就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

“小伙子出去应酬了？”

张爷爷猜他是应酬才穿这么整齐，一身酒味。

凌祁不置可否。

“你们年轻人，为了那几个加班费要不要那么拼，身体垮了怎么办？空肚子喝酒神仙也遭不住，进来，吃碗混沌再回去！”

张爷爷的话带着长辈的斥责气，凌祁还没说话，便见他佝偻着背往里走。

他不知道他这顿酒的成败价值几位数，只知道一个小伙子不吃东西喝酒会不舒服。

凌祁沉默片刻，抬脚进门。

他胃烧的厉害，进门随便坐了个门边的位置，一抬头便能看见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

情侣互相依偎取暖，匆匆走过，有说有笑。

一家四口提着红色的塑料袋，小孩的手里还拿着红灯笼。

对面铺子的老板娘打着哈欠关卷帘门。

坐了几分钟，街道对面便有个裹着羽绒服，穿黄色鞋子的女人跳进路边水坑，荡起水花。

……他好像懂了为什么周先生一直不肯转让这块土地。

那天司机师傅在路边给家里打视频电话，说着今天的晚饭不用等他。

酒楼里散了几拨人了，一直不见老板的身影。

夜里冷的牙打颤，司机在大堂里从下午两点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才等到他发来的定位。

老街？怎么跑那儿去了？

司机才回忆起上次来城郊，没赶上晚饭的遗憾，转眼老街又出现在眼前。

心里默默叹息：今儿又赶不上晚饭了。

车靠边停下，后座的老板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过了许久，终于有了动静。

男人走之前说：“你先回去，车费报销。”

“好的，凌先生。”

司机熄火下车后，朝着凌祁反方向离开，高高兴兴给老婆打电话：“喂！媳妇儿，老板今天不应酬了，我马上坐公交回去啊！买酱油是吧，行！你让儿子等着，我给他买了玩具。”

欢喜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温暖，路灯下抽烟的人听的一清二楚。

抽一根烟的时间能想清楚很多事，能散去很多烦恼，却不像酒，能短暂的忘一个人。

凌祁吐出最后一口烟，掐灭后扔进垃圾桶，转身在那条老街上越走越远。

夏季的老街不比上一次寂静，可能是时间还早，路边还有穿着凉衫扇蒲扇的老人家在聊天。

老街的一切，似乎只有路边的树有了变化，从光秃秃变为现在阴蔽的找不到月亮。

凌祁走了一会，到张奶奶店门口时店里一片黑暗。

“小伙子，吃混沌？”

街对面的老人家叫住了他，遗憾道：“来的可真不巧，他家儿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俩人今儿早天朦朦亮就出门了。”

“谢谢，我知道了。”

有点遗憾，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来这了。

下午李子辰给他打电话让他去老地方喝点，说是为了弥补节目里受伤的小心灵。

凌祁想到那吵杂的环境心底莫名生出一股烦躁，冷漠的拒绝：“跟你一起，我的心只会更受伤。”

夏夜的风带着湿润与凉意，掠过树叶时掀起“唰唰唰——”的声响。

路两旁的植物只有这一种，没有多少小虫的叫声。

花猫躲在暗处，沿着墙暗自摸索，翻身一跳，进了一个开着窗户的人家。

凌祁漫无目的地又往前走了一段，整条街道的店铺闪烁着灯牌，小楼的门窗里有一格一格昏黄的光亮，只有那个亮着“初色”二字的小楼，通体亮着灯，十分瞩目。

院子里的楼梯上挂满了太阳能小灯，所有的房间都亮着，更不必说楼上的小阳台。

凌祁在楼下站定，斜靠在树干上，房子的光没能照进阴影，只有零星一点在他眼睛里，却没有焦点。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是发呆。

蝉虫的叫声刺激耳朵，凌祁站了几分钟，起身，转身走了。

突然到访并不意味着惊喜。

至少，对现在的他们是这样。

亮堂的小房子在身后还发着光，路过的人匆匆看一眼又投身到前路上。

“咯吱——”一声，门开了，二楼小阳台走出来一个人，手撑在围栏上，探出上半身，声音爽朗热络的喊住他。

“来都来了，不上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