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①

皇家猎场上林苑风光无限，即使不参与狩猎，端看美景也不浪费五日光阴。

是以，除了众位以图在校猎中脱颖而出的世家郎君，还来了许多正值妙龄的世家女郎，如此好的社交场合，说不得就能觅得佳婿呢。

仙姿玉貌，莺声燕语，袅袅婷婷，香风阵阵。

女郎车架排排而入，众位郎君无不悄声议论：某家女郎性情柔和，某家女郎极擅书法，某家女郎相貌绝佳，某家女郎已有婚配，某家女郎待字闺中。

然而堪为郎君之首的公孙敬声却是没有心情与人讨论这些。

阿母上赶着跑去华府给他说亲，已经让他自觉丢人尴尬不已了，结果华书居然瞧不上他，连个相看的机会都没捞着！

最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笑他！

公孙敬声几人在秋猕队伍最前列为刘彻开路，自是早早到了，此时站定，看见华书与刘瑰的车架，不禁恨得牙痒痒。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下属左源，咬牙切齿：“听说你也去与临尘公主相看了？”

左源闻言一僵，他是大司农的侄子，确实与华书相看了一回，本来还沾沾自喜，可瞧见公孙敬声这模样，哪里不晓得自己若回应不当就是得罪了自己上司。

左源赶忙解释道：“孟夫人哪里瞧得上我，我大母当时是上门给我大兄说亲，我大兄师从孟博士，有这么一分情面所以给了个机会，但是大兄已有了心上人，死活不肯去，阿母就动了歪主意让我去碰碰运气，结果险些被打出来。”

公孙敬声闻言方方面色稍渝，左源这大兄是个文人，他自是不屑与之相较，但若是左源都能入选，自己却入不了，那可真是打脸！

但他嘴上仍是不饶人：“哼！得了吧，平日里我就告诉你们。这华书自大狡诈不好相与，你们倒好，当着我的面应和，私下里削尖了脑袋去见她，没出息！”

眼见众人面色都有点难看，卫不疑出来解围：“好了敬声，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小小年纪官至九卿，父是丞相，母是后族，自是不愁有好女郎相嫁。”

旁人笑道：“不疑，你说敬声还是说你自己啊？”

众人立时都笑了起来，毕竟不管是卫不疑还是公孙敬声，都是后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纵是在华书这里吃了憋，那也是女郎们排着队想嫁的。

另有一人不解问道：“若说我也好奇，这临尘公主相看郎君，不疑，卫登，敬声还有陈琢哪个不是家世显赫相貌堂堂，又与她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怎么她一个都不选？”

众人皆有疑惑，不禁一起转头看向唯一有机会与华书相看了一回的左源。

左源：“……”

左源不想说啊，说出来没得得罪人。

但是在场之人对华书选夫婿的标准无不好奇，哪里肯放过他？

逼问之下，左源拗不过众人，只好开口道：“我见了临尘公主刚自报家门，就被她下头的侍女骂了出去，说我们家坑人，报了个美玉来了个残石，倒是另一个侍女劝住了，临尘公主才给面子与我问了几句。我见她也瞧不上我，就好奇问了一嘴，也不知是不是被我气得很了，”说到此处，左源尴尬一笑，“你们听个玩笑，可不许当真。咳，她说：‘我华书何须家世显赫之人妆点自身？仗着那点父祖荫庇沾沾自喜的庸才，也配与我相看？’”

“混账！”

此话一出，公孙敬声险些怒急拔剑，他此生最恨旁人说他不过是靠父祖荫庇！

卫不疑倒是不在意这话，赶忙劝着，偏旁边有个不知好歹的拱火：“当真嚣张！且她自己嚣张跋扈也便算了，还带着长安城中的女郎们一起目中无人，前段时间，我与侍郎家的女郎相看，她居然说自己虽不及临尘公主，但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说我纨绔跋扈一无是处，不过仰仗祖上荫庇，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侍郎之女，也敢对我的家世置喙？”

那人见公孙敬声对此认同不已，恶狠狠地盯着华书车架：“听说她对自己的骑射功夫还挺自得？她的马匹也牵后头去了，莫不如咱们给她点教训！”

卫不疑闻言眉头一皱，呵斥道：“大胆！韩曾，你敢谋害公主？！”

说话之人是按道侯韩说之子，祖上为开国功臣韩王信，如今按道侯又为帅攻打匈奴，向来自视甚高，一时气愤说出这话，被卫不疑一喝止，立刻意识到不对，忙认错道：“属下失言！”

公孙敬声白眼一翻：“韩曾不过一时气愤，不疑你急什么？说到底还是那华书不得人心罢了。”

卫不疑眉头一拧：“敬声！”

公孙敬声摆摆手：“好了好了！陛下和卫长公主的眼珠子，谁还敢真对她下手啊？”

那厢，华书一路奔波，与刘瑰一起带着曹宗向刘彻请过安，便先回了分好的侧殿歇息。

自然，刘瑰需要歇息，华书却是想避开众人，满场都是往她家递过帖子的郎君，看着就头皮发麻！

校猎第一日乃是准备阶段，各处检查马具、兵器，修整半日，明日才是正赛。

说是修整，但百官聚集、世家郎君聚集，自是要互相交谈促进感情的。

方才下马车时便见前方众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侃侃而谈，而自己一下车，周围人的目光就随着自己走动，只怕又要引来一番议论，着实烦人。

避开他们少生事端，还能得几分清净

然而有些人最想避开却最难避开。

华书凑在刘瑰面前央着她给自己束袖，惹得刘瑰止不住地笑，两人笑闹正欢，却见初娆掀帘入内，似有犹豫。

刘瑰收了笑意：“怎么了？”

初娆面露无奈：“乐通侯，求见长公主。”

华书一下子黑了脸，咔咔两下解开好不容易束好的箭袖，哐的一声扔在地上，衣袖一摆，行动之间浑似刘彻本人。

她高声道：“长公主一路疲累已经睡下了，便由我代她见一见这位乐通侯吧！”

“阿书！不许胡闹。”刘瑰连忙制止。

华书气急：“难不成阿姊还真要亲自见他？还没当上驸马呢，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刘瑰叹气：“父皇在呢，他若不允，栾大不敢来。你若不放心就同我一起。”

华书就是恨得牙痒痒也不能违逆刘彻，只能黑着脸与刘瑰一同待客。

上林苑行宫虽比不上皇宫，但各处划归很是合理，一展木屏隔开内外，华书与刘瑰行至外侧坐定，召栾大入内。

这是华书第一次正面看到栾大，他年不过而立，确实生得高大俊美，一袭浅色长袍倒真是仙风道骨不同一般。

然而想到这人不日将要迎娶自己阿姊，华书恨不能啖其血肉。

栾大方一入内，未及细看刘瑰，就察觉到一道非常不善的视线，不禁一凛，转目看去心下了然。

“臣栾大，见过长公主、临尘公主殿下。”

行止有度，倒是毫不失仪，华书想寻点错失把人撵出去都未成。

“乐通侯免礼。”刘瑰微微抬手，示意赐座。

栾大含笑：“谢长公主。”还未坐下，栾大先将手中一物递出，“臣偶然得了一对东珠，甚是华美，当只有长公主这般丽质天成、风华冠绝的人才配得上，特来献于长公主。”

初娆上前接过盒子奉与刘瑰，栾大又拿出另外一只盒子对着华书道：“臣听闻临尘公主素喜骑射，在下不才，略擅机巧，做了一套袖箭甚是精巧，献于公主把玩。”

华书双手握拳，指尖陷入皮肉，却又发作不得。

她恨栾大妄图染指阿姊，却又知晓此事无转圜之地，来日阿姊还要与他共度半生，自己若行事有失，为难的也只能是阿姊。

“多谢乐通侯惦记。”华书仍是面无神采，冷冷说道。

栾大倒是并不在意，再次转向刘瑰，一片深情的模样：“长公主近日精神瞧着好了许多，可见临尘公主在侧，长公主甚是欢喜。”

刘瑰与栾大周旋几句，露出疲态，栾大自知有华书在旁，想与刘瑰培养感情属实艰难，便顺势告退。

退走之前栾大又转向华书：“临尘公主虽擅骑射，但明日最好不要骑马，否则恐有血光之灾。”

“且慢！”刘瑰一惊，急忙叫住他，“乐通侯何意？”

“阿姊！”华书自是不信他的话，一脸不满。

栾大故作失落，自嘲道：“临尘公主或有不信，但万事有因果，因已生，果将至，还是小心为上。”

他如此一说，刘瑰更是着急，连忙追问：“临尘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乐通侯见谅，这血光之灾可有化解之法？只明日不骑马就行？”

栾大立刻神采稍转，好似刘瑰一句话便可让他转换心情：“是，明日安度即可无虞。”

刘瑰总算稍稍放下了心，千恩万谢地把栾大送了出去。

殿外还未散去的众人见刘瑰对着栾大和善有礼，不禁吃惊。

华书不满地迎上刘瑰：“阿姊！狂悖小人的无稽之谈，你何必信这些！”

刘瑰轻拍她一下：“不许乱说。事关你的安危，便是再小心都不为过。明日不许去骑马打猎，想吃烤肉，我着人送来就是。”

华书撇撇嘴，她自是心中不满，想她华书骑术绝尘，身手更是不一般，便是迎战匈奴都没擦破个油皮，说她骑马将会有血光之灾？

她才不信。

①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出自上林赋

唔，是的，阿书要受点苦了，亲妈舍不得，但亲妈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