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尉性子粗，见得白送的物资就笑得眼不见鼻子，一边道谢一边就要过去接手。

路风耀赶忙将他拉住，瞧着这些物资双眼一眯，手不由得覆上腰间刀柄，开口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我家将军不在，实不敢受领，还是请带回吧。”

阿三并不意外，笑道：“大人莫急，这些东西虽不在我家郎君与雁将军议定的交易之列，但我家郎君感念雁将军成全，因他物筹措需要时间，这些就权做心意。”随即不等路风耀再问，就躬身告辞，领着几个拉车人即刻退走。

看着这些人退走，季尉眉欢眼笑地带人把东西拉回去，路风耀却眉头越皱越深，方一回身便见华书立在后方，神色不佳。不待他开口，华书黑着脸转身离去。

当日夜间，华书从外归来，怒容满面地奔向营帐，一路数人向她招呼都不应，待到阿莫闻讯赶来时，华书已收拾好行囊就要离营。

阿莫一惊赶忙拦住她：“你作甚？将军还未回来要往哪去？”

华书冷笑一声：“怎么？我自己识相离开你们还不如意，非要他雁守疆把我赶走才开心吗？”

阿莫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你今日没瞧见吗？哦，不对，是你今日没吃上吗？那可是将军将我卖了换来的菜蔬肉食，你不尝上两口岂不可惜！”

想起午间路风耀所说华景派人送来东西，且话语之间透露出什么‘交易’，阿莫立时想明白了：“哎呀你恼什么？将军又不在，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吗？”

听了这话，华书怒气越发盛了：“是啊，他不在，他为何不在？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与我阿兄面谈后出去！他分明是知晓自己有愧于我才躲出去的。我都去打听了，我阿兄要给他招贤能异士，要给他采买药茶，那么金贵的物事，他以百斤之量购入，难道是要自己喝？雁守疆意思摆得如此清楚，难道我还要赖在这里等他来撵不成？”

起初听到阿三所言，华书确实不悦，但细想一下又觉得以雁守疆的为人不至于此，方在后偷偷跟着阿三，直到阿三、阿五与仲迢会面，上报采购物资所耗钱绢，并提到采买第一批药茶的行商收了定金已经即刻出发了。

阿三：“要说这雁将军当真是爱兵如子，前面郎君又是威胁又是许诺，他都不为所动，直到郎君说药茶可预防兵士冬日疡症，华家愿供军中五年所需，才算答应放小郎君回来。”

阿五：“管他作甚？肯放人就行，说不得他其实就是见咱们家将小郎君眼珠子一样照看，偏小郎君又愿意追随他，觉得奇货可居，前面那些不为所动，不过是价码还不够罢了。如今小郎君一人换五年药茶供应，多划算的买卖啊！”

多划算的买卖啊！

华书听到这几个字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仲迢阻止道：“好了！雁将军有爵位在身，又领四品校尉之职，也是你们能妄议的？”

阿五：“大师兄别这么凶嘛。郎君为了换小郎君回来，还说要四换一，两个身手好的兵士，两个有智计的军师，现正重金招选贤能呢。万一咱们郎君找不到合适的人，说不得就是我俩顶上。入了军营咱也可建功立业，来日莫说什么校尉，说不得咱也挣个侯爵当当呢！”

仲迢一巴掌拍回去：“越说越不像话了！差事办完了赶紧回去，最晚后日咱们就能去接小郎君了，到时候还要你们护送她回长安呢，也得早些准备行囊。”

华书躲在柱后心中一片冰凉，但她还是不愿相信，又寻到几家行商处打听，果然华景要采买大量药茶，还托他们途中每至一处便招选能人异士。

高悬半日的心，最终还是彻底落了下来，掉进一摊泥泞里。

阿莫被华书一番话惊在当场，难道雁守疆真与华景做了交易，要把孟疏送回去？

她不信！

以雁守疆的为人品性，绝不会做出违背前言出尔反尔的事情，更何况这事违背了孟疏本人的意愿。

但是早间......华景突然问她药茶是否可预防疡症，期间又面露苦色，似有千言口难开的为难模样，最后又突然说要去烽燧巡视。

这种种迹象，竟让她也不得不怀疑起来。

但阿莫还想挣扎一番：“现在先不管你阿兄那边怎么说的，总归将军还没有开口让你走，此事就有转圜余地，你，你再等两日，等将军回来我们一齐与他说。”

华书双目噙着的眼泪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你们要如何劝他？劝他不管那些兵士的性命安危，就为了留住一个我吗？”

阿莫怔住，两厢下，孰轻孰重，仿佛一目了然，最后到底是谁劝谁只怕都难说。

华书见她沉默不语，越发心痛难耐，一把挣开阿莫向外跑去。

“失策失策！”华景听见阿三来报，立刻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还想着阿书一怒之下离了那边，无处可去必然要回来，届时人在咱们手里，只要看护好瞒得死死的，把人送回长安就行，倒忘了她还有个渭源乡可去。”

仲迢：“公主现在有心结，不愿回来也是常理，但她既已离营，就是信了此事，咱们务必要把握好时机。”

华景：“不错不错！马上派人把郑家围起来，务必水泄不通，万不能让雁守疆找了去！若让她二人解开误会，就是说破天去咱们也领不回去了！”

若让华书听到这番话，只怕要气得把天闹翻了！

早间，华景与雁守疆会面结束，便与阿三去了府衙。

阿三追问道：“郎君，那雁将军算是答应了？”

华景黯然：“你想得太简单了，雁守疆心志坚定，若遇险事迎难而上才是他的行事之风，用心腹之人交易，他不屑于此。”

“那郎君为何还与他说这许多？”

华景：“他应下也好，不肯也罢，对我接下来要做的都无大影响。”说着从怀中掏出印信，“雁将军即将离营，你即刻调动行商，采买菜蔬，并上鱼羊，待他走后送过去，只说我感念雁将军成全，权做心意，此物资不算在交易之内。说完放下东西就走，不要给公主机会逮着你问。”

阿三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郎君，你该不是要趁着雁将军不在，挑拨公主与他的关系吧？这可不是君子之风。”

华景脸色一变，他又何尝不知？但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阿三暗觉失言，顿了一会儿才问道：“我不太明白，郎君何不直接告诉雁将军公主的身份？倘或他知晓公主的女儿身，如何还能留公主在军营？”

华景：“我也想过，但这乃是下策。阿书本次来边郡有违礼法，知晓的人越多，泄露的风险就越大。”

华景没有说完，不愿雁守疆知晓还有更深一层的考量：雁守疆终归是齐王血亲，而华书将来极有可能做太子妃，无论现下太子与齐王如何，都隐有皇位之争，若他知晓华书身份，错了心思可如何是好？

阿三：“那万一此计行不通呢？”

华景叹口气：“那就只能请旨了。”

郑媪看着已经睡下却仍满脸泪痕的华书，不由心疼，拿起帕子轻轻帮她拭着，见鹊枝一脸焦灼，郑媪摇了摇头将她带出来。

“小郎君必是受了委屈，他不说，咱们便不要多问，今日让他好好睡一觉，我去与你挤一晚。”

鹊枝：“是。我只是有些难受，郎君这么好的人，怎么总是波折不断呢？”

红鱼儿本趴在院中矮榻上玩乐，此时突然抬起头：“先生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①这是上天给阿疏哥哥的考验！”

郑媪鹊枝对视一眼：“你小小年纪书倒背得不错。”

红鱼儿一昂头：“哼！我可不是阿兄，这许多时间了字都不识几个。”

鹊枝笑道：“你阿兄确实不擅学识，但他骑射学得好，也算是取长补短啦，可不许再这样说你阿兄，外人听见要说你没规矩的。”

红鱼儿往榻上一仰，雪白的小脚丫子冲着天空晃上两下：“知道啦。”

郑媪与鹊枝对视一笑：“这红鱼儿如今与孟郎君是越发相像了”

华书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午时，没精打采地起来简单梳洗，用了饭漱了口就趴在亭子里发呆。

华景来时瞧着她神情落寞，眼睛还肿着未消，不免心疼，但是下一秒就被华书起身关在了门外。

“......”

第二日再来还是被关在外头，一句话也没说上，到了晚上，华景再也忍不住了，他已安排妥当，今日朝中使团已至，最晚后日将有队伍护送匈奴送归的路安国一行，华书必得随着一起走，否则夜长梦多。

“我知你恨阿兄，但我不得不做。”抵住房门，华景说道，“这世上，除了至亲家人，谁会把你性命安危放在首位？现下里你也瞧清楚了，在他眼中你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之人，没了你，他有的是贤能可用，世间万物都有价可谈，五年的药茶，这就是你在他心中的价码。”

①出自《孟子及其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篇。大家都很熟悉啦，不做解释了

今天加更一章。

本来想着改成早上六点更新但是莫名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还是改成晚上9点更新吧，因为感觉大家好像都是夜猫子。。。

太想被看到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