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几日时间，华书把渭源乡跑了个遍，心中成算已出，一早便候在了华景门外。

华书：“阿父虽不曾与我提及政事，但外傅与我谈及边疆风物时曾言及一二。”

“司马大人？”

“不错。”

华景沉思道：“司马大人曾学游天下，这两年又升了太史令，通史而不拘泥于书册，思维不同于久困长安的官员，不知于边郡有何见解？”

华书：“外傅说，边郡治理，重在强兵富民，若兵不强则民难安，民不富则兵无养。”

华景赞许道：“好一个强兵富民，短短几字便切中了边郡的要害。”

华书面露自得：“这几年北征虽胜多于败，可国库亏空严重，朝中早不支持陛下远征，可陛下却是不死心，是以才要重推屯民之策增加田卒数量，力图边军自养，可对？”

华景笑道：“你小小年纪，看事倒是精准。”

华书眉头一挑：“不止呢，我还知晓田卒之策运行良久，青壮们农时种田，农闲操练，战时充作步卒，当真是最适合边郡的防卫之法。但武威之地苦寒，原籍百姓又多为月氏、匈奴归降的遗民，虽有早年从云中等郡迁来的我朝百姓，但对农事也并不算熟识，更兼这骆奉不作为，是以此地粮食产量极差，他们养活自己都艰难，更别说养骑士和燧卒了。武威郡归我大汉版图多年，幅员广阔，却不能给大汉创收还要西域商路税赋贴补，陛下心中不满，所以派了阿兄过来，是也不是？”

华景笑道：“谈了这些，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确有一点点。我观阿兄这两日已在安排人丈量土地，想是准备重新分配，再大力开垦荒田？”

见华景点头，华书继续道：“我却要劝阿兄暂缓此事；迁来的百姓虽有熟识农事的，但对边地气候、时令、适合的作物了解甚少。须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盲目开荒，倘或一年努力终成泡影，失了众人大干一场的决心，阿兄当要如何？”

华书所言让华景心中一惊，他深知华书所虑不假。

若一年劳作，却收成不佳，他受陛下责令还是小事，损了朝堂百官与百姓的信心，当会对整个武威造成极大的影响。

华景皱眉道：“可如今即将入春，若不开荒拓田，必将损失一年的收成，阿书，你要知道，就算边郡产量低，这也绝不是小数。”

华书劝解道：“阿兄饱读诗书，难道竟忘了‘七年之病当求三年之艾’①的道理？边郡农事不兴由来已久，非一朝一夕之力可解，若不先破如何能立？此时阿兄当先召集熟识农事的百姓，对整个武威郡的天气时令做好考察，以乡为单位，与三老、啬夫合力定下农耕之策，明年再重点推广农耕。”

“那百姓这一年的生计又该如何解决呢？”

华书掏出布帛，上面正是她近日绘制的地图：“这两日我到处看了看，也打听了许多，武威耕田虽少，但作为休屠王属地，草丰水美，很适合牧羊，我觉得咱们可以分两步走，一来多辟草场，由幼童老人专管畜牧，当可解决一部分人的温饱，二来，召集青壮修复边墙，给予粟菽，当可解决眼下困难。”

华景看着手中地图赞叹不已，问道：“你怎的想到要修边墙的。”

“我这不是瞧见各处边墙失修，莫说阻挡匈奴，草原的狼群都能随意进出；我还曾见到有个疯癫的老媪，据说是冬日里野狼叼走了她的小孙子，受不了打击失了心智。这武威怎么说也是一郡之地，姑臧作为西域商路的必经之路，那么高的税赋养着，却如此破败。要我说，这骆奉表面嫌弃武威苦寒，实则眼馋武威税赋已久，只是雁将军在旁虎视眈眈，才不敢太过分，与其让他们惦记着，不如咱们截来修边墙。”

就其细节，两人一番讨论，还真给华景开拓了思路。

边郡农耕之难，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本地百姓不善农事是其一，苦寒之地产粮不丰是其二，其三也是因为农具普及率极低，若是腾出一年的时间，加固防护，生产出更多、更实用的农具，辅以牛耕，边地农耕当可焕然一新。

“好！我这就将此事做出详细规程上呈陛下，本以为此次来北地一年之期足矣，如今看来当有三五年的作为啊。”

在华书协助之下，华景对武威治理更有信心，自然也不会亏待她，征求了她的意见，便将渭源乡一带的城墙修补事宜安排给了华书，还从郡中寻了熟悉城墙建造工作的门下吏派给她。

“吴大哥，你也要去报名修补城墙吗？”

“可不是，我家田地不多，儿郎们大了他们就能解决，如今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可不得寻点其他活路。这修的咱们自己乡中的城墙，官家不收钱还给咱们饭食和粮食，这样的好事怎能不参与？而且我听说，修城墙只是第一步，还要修路，开荒地建畜场，日后活计多着呢。”

“听说这都是长安来的大官的主意？”

“嘘！可不许胡说，不管是哪里来的官，都是天子的安排，咱们只要记着天子恩德就行，说些胡话小心给大人们招祸。”

“吴大哥你懂得可真多。”

“嘿嘿，这话还真不是我说的，是我那新邻居郑廉说的，他如今啊......”

鹊枝挎着篮子从旁边走过，也不禁笑了起来。

那日相识的孟小郎君如今负责渭源乡的城墙修补，听说她葵菹制得好，所以特意雇了她每日送些给修城墙的队伍。

她阿翁去得早，阿母改嫁，当时她年岁已经比较大了，她那继父便同意阿母带着她，但是看着卧床的大母，她还是决定留下，担起了替父尽孝的责任。

她不怪阿母，阿翁去世，她没有儿子傍身，给自己寻出路也是正常，好在乡中各家伯伯们一直对她多有帮衬。大母去世后，她孤身一人帮人浆洗就能维生，如今有了送葵菹的活计，轻松不少，收入也高上许多。

“孟郎君。”

华书正在城墙下，对比不同的夯土比例，听见声音一转头就瞧见了人群中的鹊枝。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色衣服，乌油油的长发编了条大辫子，垂在左侧胸前，额间碎发，由一条绢布拢起，在右边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在一众糙汉子间，实在是过于醒目。

华书这人俗气得很，对一切美丽的人或物宽容度都非常高，那日与鹊枝相识虽匆忙，但一直惦记着，接下修城墙的事务后，就第一时间向郑媪打听了起来，正是心疼她早年境遇，才设法给她安排了谋生之道。

“鹊枝姐姐，今日来得这样早？”

鹊枝卸下手中坛子：“晚些我要去一趟军市，怕赶不及，所以提早送了过来。”

“军市？”华书疑惑道，“我记得军市是不许女子入内的。”

鹊枝笑道：“我不入内，郑叔前些时日带了些我制的葵菹去军中，大家都说味道好，所以今日多制了两坛，送到外面，郑叔出来带回去。”

渭源乡人都说郑廉一家走了大运，好心捎带了位大人同行，不仅时常帮衬，还将郑廉安排了去军中养马，一家人如今过得好不滋润。

华书听了鹊枝这话顿时来了兴致：“只听说这军市是专供军中将士与百姓、商贾交易的地方，想来定是很热闹，我还不曾去过呢。今日事不多，不若你等等我，我骑马带你过去？”

鹊枝一愣，红了脸轻声道：“这怕不合礼数。”

华书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找补：“我是说，我找郑媪借个车，带你一起过去，不然你走过去太辛苦了。”

鹊枝讪讪：“郎君，我也会骑马的，原也向里正借了马。”

华书顿时尴尬了，倒是忘了边地女子不同长安城中的女郎，多豪放自由，就算家中穷困无马，自小耳濡目染也是熟识的。

鹊枝见华书面露窘态，赶忙说：“同去无妨的，我也不甚急，不若我就在此处等郎君？”

“可可可，我很快，你也别回去借里正的马了，我给你找一匹。”

华书安排好后续事宜，便与鹊枝一同赶往军市，距离军市还有近一里，两人便下了马。

市中不可驰马，华书早便做好了牵马入内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还未到军市大门，人就已经这般多了！

鹊枝见她不解，解释道：“军市入内需要盘问检查所带货物有无违禁，人员难免聚集。”鹊枝解释道。

华书摆摆手：“无妨，我步行入内便是，可要我帮你把东西送进去？”

鹊枝扶着马上绑着的葵沮坛子，腼腆一笑：“不用，郑叔早有安排，我请城卫帮忙就是，郎君还是先忙自己的。”

“那你送完东西就回去，马儿先放你家，明儿我再取。”

见鹊枝点头走向入城队伍末端，华书便迫不及待地入城去了，她手上有令牌，倒不用排队，省下许多时间。

“哎哎哎？怎么他不用盘查就能入内？”一番商因带了几个要贩卖的僮仆，被盘问了许久，瞧见华书也不排队径直入内，便不满地说道。

门吏连忙喝止：“大胆，这是郡里的大人，尔等番商胆敢无礼，刀剑伺候！”

那番商立时缩了缩脖子：“哪有这么年轻的大人。”

华书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这番商满脸胡子，包着头发，相貌实在有碍观瞻，收回视线便径直入内。

①七年之病当求三年之艾出自《孟子》，意思是得了七年的病需要去求蓄积三年以上的艾草灸治

这章过渡章节，有点没意思，所以作者就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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