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近来一直在思考，他到底应该回溯至哪一刻，才能阻止大哥离开。

而答案是不能。

这一切都始于他们那个做警察的父亲过早地牺牲在一线，以致当年那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不得不过早地担起人生的重负：比如当一个为母亲分忧、为幼弟做榜样的“大人”，比如继承父亲的遗志、成为一名以拯救生命为己任的医生。

于是他高中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军医大学，博士一毕业就去了星际维和部队。一切都有迹可循。

在学习上，小高始终无法望兄长项背，只能尽力追随。与其说他当兵是受父亲的影响，倒不如说是大哥做了表率。

为此，他们的母亲既自豪又忧愁，因而早早就患上了严重的心血管疾病，不久前差点在ICU里与世长辞。但即使是这样，他们兄弟俩也没有一个能回去好好陪陪母亲，他甚至没等到母亲转醒就匆匆忙忙赶回了警戒区。

母亲出院后一直住在疗养院里，前些天他与母亲通话，她还问起最近怎么没有大哥的消息。

他哪敢告诉母亲真相，只能敷衍说是去出任务了。母亲嘱托他劝大哥别那么拼命工作，遇事不要钻牛角尖……他这时才发现到底还是当妈的更了解自己的儿子。

——医生是一个温和的人，却也是一个坚定的人。他认定的事无论如何都要达到目的。

不惜任何代价。

凌莉爬上最后一级台阶，与小高并肩站在水塔顶端：“队长说明天集体考核，让我们也回去。”

傍晚的风透出些许凉意，凌莉散了头发，让微微卷曲的发尾随风荡起。

小高侧过脸，沉默地看了她许久。

霞光返照，化做颊上一抹酡红。凌莉难得现出几分娇憨，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

但此时的他却显得不解风情：“你说如果有一天真要面临选择，该怎么办？”

凌莉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小高问的是什么，一下子就冷了脸：“你怎么还在想这些？”

但小高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十岁之前，我最敬重的人是父亲，十岁之后就是大哥。说他是那种泯灭人性的人，我死也不会相信！”

“既然如此，就根本不会有面临选择的那一天，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看得出来她并不想挑起矛盾，所以已在尽力克制自己的脾气。

他自认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是脾气再好在这种情形下照样无法冷静：“我不是担心大哥，而是队长他……他从一开始就不让我们去找人，你说他在想什么？”

“那样的事，他怎么想都是应该的……”凌莉稍稍低了头，将声音也随之压低。

而争执就在这一刻划上休止符，因为无论他说是与不是，都是违心。

凌莉的目光在小高再次陷入沉默后柔和下来：“所以其实你也在担心队长，是吗？你怕他会因为过去的事情而丧失判断力？”

小高一拳锤在栏杆上：“不止过去的事！我们就不该由着他一次次地出外勤！这次是失语症，上次是一身的伤，上上次呢？你还记得么？……下次呢？……

“他这个人啊，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

“那我们下次不让他去就是了。”凌莉释然，宽慰地按了按他的肩膀，“但我还是相信他的判断。队长不让我们现在去找人，一定有他的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呢……”小高在纠结中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凌莉也好，雷驰也好，他们对队长总有种谜一样的信任。在大哥离去之前，他也是这样，但现在他们的过度忠诚让他感到苦恼。

“我也不知道。但你不也无条件相信你大哥嘛……”凌莉直截了当地将他忽略的事实点破，“再说了，秦锐的父母现在很有可能和医生在一起，就算你不找，他迟早也要去找的。”

这下小高总算露出了赞同的神色：“那倒也是。我们或许都不能说动队长，但小秦嘛……他一定有办法！”

*

林曼近来一直在想，到底退回哪里才能让一切回归正轨。

而答案是不能。

自从她十七岁离开孤儿院，不，或许从她生下来开始，对她而言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正轨。

她曾经很庆幸能在进入星情局的第二年遇见她的师父，那时她以为自己终于也有了可以亲近之人。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个个都是独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直到后来，她发现他表面上锋利机敏得像只豹子，内心里良善仁慈如那救蛇的农夫，可有时又比狮子更有野心。她实在不理解到底什么样的成长环境才能培养出像他这样的人。

而她……她既不善良，又没什么野心，她只是想活下去。

林曼伸出手，抚上胸口。那道伤就在那里，一处很私密的位置。

当时他们都以为她死定了——那些她花了两年时间招募来的雇佣兵就如同一群精明狡猾的狈，个个都在打着换老大的主意。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做局的人只不过是拿这个相要挟，而很可惜她千算万算终归没能逃脱对方的手掌心。

她不会死，但也不会活得很好。他们提供的血清只能在短时间内抑制丧尸病毒，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永远“听话”。

而她只是想活下去。

凌川仍在禁闭室外喋喋不休，那声音如同机关枪，居高临下地倾泻而出：“……是消息过时了，还是你在诳我们？我们的人把你说的地点都搜了一遍，没发现任何踪迹。你说拿下军事基地，故意放走那几个人，他们自会引我们找到孟维桢，现在人呢？”

他不像在质疑，倒像是在抱怨，林曼不可置信地扬起头，一脸嫌弃地回应：“我都说过了，那些应该只是备用联络点，既然连我都知道，就说明他们根本不怕暴露。那几个人本来就是大姐派来盯着我的，怕是一早就设计好了撤离路线，怪只怪你们上来就把人跟丢了！——顶着特种部队的名头，连几个星情局出身的杂兵都盯不住，真是丢人！”

“你！……”

星情局跟军方一向势同水火，林曼显然还保留着旧时的习惯，而凌川的出身也注定他看不惯星情局的手段。

口水战一触即发，队长好容易才在这个内外四周都铺设软包的空间中弄出点动静，转移开两人的注意力——毕竟对于一座正经的监狱而言，防止犯人自杀也是禁闭室的作用之一。

“好了！别吵了！”他把凌川拉到后面，又转过来面对林曼，“别再兜圈子浪费时间了，我猜你也不想一直被关在这儿——你上次注射是什么时候？”

林曼闻言猛得瞳孔一震：“你知道！……”是孟维桢告诉他的？

队长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所以从现在起，你最好说点我不知道的。”

*

时间临近第九天的末尾，秦锐和陈晨都已经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倒不是秦锐真的有多害怕出不了外勤，陈晨也没被强行绑在S监狱，只是情势已经把他们架在这里，人到这时总会有种不服输的气性。

现在整个S号特遣队都流传着他们的事迹，就连不和他们一起训练的士兵也会组团跑来“参观”，顺便给予他们一些鼓励。

“——学生兵怎么了？我见过的学生兵多了，不说我们原部队，咱们四队、七队里都有学生兵，八队有俩，听说一队的副队长也是军校出来的，我就没见过一个孬兵！学生兵掌握理论知识快得很，只要吃得起苦，就没有达不成的目标。”五队小队长如是说道。

五队和三队来自同一个特种大队，两位小队长还是老乡，五队长没事总会拉上几个好事的士兵来给秦锐他们当陪练。几日下来，所有人都混熟了，便开始问些大胆的问题：

原S小队四个人的身份来历自不必多说；队里唯一的女孩子是否名花有主是男兵们永恒的议题；等轮到秦锐自己被调侃性取向的时候，他开始庆幸凌莉、雷驰他们此刻都不在场。即使他知道这些士兵没有恶意。

虽然有陈晨给他帮腔，秦锐到底还是没明说他和队长的关系——不是他不愿意，也不是怕队长不承认，他只是不想横生枝节。毕竟，他还是他的领导，这里还是军队。就像队长最开始和他说的那样，他们已经“越界”了……

等八卦都聊完了，话题自然而然就过渡到队长本人身上。

没人会不对这个神秘的原S小队队长、现S号特遣队总队长好奇，尤其是当这一群兵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连夜“发配”到警戒区，发现他们的总指挥官不仅眼睛不好，连话也说不太清。

陈晨还想着替队长辩解几句，秦锐却直接拉住了他——这套路他熟悉，他之前已经经历过两次了。无论他们怎么说，都不如队长自己把真本事亮出来好使。

而好巧不巧，队长就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正好，趁着大家都在，来说说明天……考核的事。”队长挥着盲杖，慢悠悠地走进操场。

秦锐很快发现他身后除了跟着其他几个小队长，还有小高、凌莉和雷驰。

凌川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抱着一沓文件，快步越出众人，高声道：“明天的任务，是搜索反叛势力潜藏在Y山脉西南的一处秘密基地。没有具体坐标，我只能告诉各位大致的定位是在深山里，与S监狱的直线距离大约八十公里。丧尸数量，不清楚；敌方的人员、火力情况，也不清楚。但据说那里曾经是个弹药库，所以各位万一找对了地方，开火之前最好想清楚。”

他露出郑重的神色，继续说道：“我要提醒各位，这虽然是一次考核，但也是一次实战——被丧尸咬了，被子弹崩了，那都是会死人的。情报，我们也是刚刚才拿到，来不及做更细致的分析。我按照目前的信息大致拟了三条路线。除第九小队继续执行看守第一战区军事基地的任务，后勤组留守大本营，S号特遣队剩余103人全部参与，分为三组行动，由我来负责总调度……”

凌川本要继续说下去，却被五队长一声洪亮的“报告”打断：“长官，我想问，这103人是怎么算出来的？——每个满编制特战小队是12人，刨除九队和后勤，应该还剩96个，再算上陈兄弟和秦兄弟，是98个。”

他顿了顿，眼睛瞟到站在侧后方的原S小队队员们：“就算再加上这三位兄弟……姐妹，也该是101人才对。”

凌川会意地一笑：“我不是说了么，特遣队剩余人员全员参与。难道我不算S号特遣队的人吗？”

五队长于是更正道：“您刚才说，您负责总调度，不在这三组中。再说就算把您加上，也还差一个呢。”

“五队长这是没把我当人啊……”队长这时才终于发声，立即便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他走到众人最前，徐徐说道：“明天我会和大家一起行动，第一组就由我带队……放心吧，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日常篇结束，你们要的外勤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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