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声早已停了。

直升机在低空划着弧线，将平原上剩余的丧尸引成一小撮之后，转而向西方的山谷进发。

谷地附近都是树，直升机无法靠近低飞，直升机上的人最后看见秦锐时，他正向队长背后的丧尸扑过去。

一颗绿色的信号弹从机舱里飞出来，划破了西南方向的天空。

接着直升机便擦着树丛吸引丧尸群的注意，将它们一直引向西边的深谷。

*

秦锐眼睛都要杀红了。

他的枪早已放干净子弹，又没带多余的弹匣，于是扔下枪，捡起一块大石头迎面就砸。面前的丧尸被砸的脑浆迸裂，秦锐又大吼一声直扑正在与队长搏命的那个。这只已被队长用匕首削去了半张脸，露出狰狞的白骨，恶鬼一般直奔秦锐的咽喉。

秦锐离的太近了，根本来不及躲避，眼看森然的牙齿就要咬破他的喉管，秦锐突然感到身后有人拉了他一把。秦锐借势避开，队长就趁机从秦锐身后闪出来，匕首直刺丧尸下颚，猛得将它钉在了身后的树上。秦锐抢过匕首用力一划，匕首生生贯穿丧尸头颅，劈成两半。

这是最后一只了！秦锐扔下匕首，瘫坐在地上，玩命地呕吐。老半天他的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

再过片刻，秦锐连滚带爬地冲到队长面前。

队长仰靠在他后面的一颗大树上，他的墨镜被打掉了，露出一整张惨白的脸，双目紧闭，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就连之前的包扎都被扯破，愈合了一半的伤口上又填了几道深浅不一的新伤。

他看上去情况极其糟糕，事实上他刚才拉秦锐的时候秦锐就知道他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

“队长，你还好么？”秦锐试探着叫了一声。

队长没有反应，秦锐回过头看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十几具丧尸残骸，心中一颤，又叫了一声：“队长！”

还是没有反应。

秦锐顿时五雷轰顶，他脸色苍白，大叫着摇晃队长，唯恐两天前本该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那他该怎么办？他该做什么？他要怎么和其他人交代？又该怎么面对自己？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人，那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而现在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才刚刚鼓起已经丧失了一年多的勇气，他不想就这样失去那个给了他勇气的人……他不想就这样失去他的队长。

“……你轻点，疼……”队长微弱的声音骤然窜入秦锐耳中，那一刻他几乎欣喜若狂。

“队长！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秦锐连连说着，鼻涕眼泪不争气地一齐往外涌。

队长半睁开眼，露出浅灰色的眸子。他不知道秦锐哭了，艰难地笑了笑，轻轻道：“混小子，你想咒我死吗？”

明知道队长看不见，秦锐还是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是，我没有！……”

队长听出秦锐的声音在打颤，伸出手缓缓在他身上摸索，几乎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仍旧不放心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丧尸群怎么样了？”

秦锐抹了把脸，定定神道：“我没事，没受伤。丧尸群被直升机引进山谷了，你放心……倒是你，你怎么样？”他试图想把队长扶的坐直一些，可几乎是刚一碰到队长的手臂，那边就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

“很疼么？”秦锐小心地问。

队长摇了摇头。可从他脸上痛苦的神色也能看出来他正在忍受什么。

秦锐用袖子擦掉队长额角的汗珠，道：“我们不能留在这儿。附近可能还有漏网之鱼，我们得赶快离开！”

队长只是微微移动了一下身体，虚弱地说道：“说起来，你不是应该在直升机上么？……”

秦锐紧张地环顾了下四周，确定安全后，语气坚定地说：“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回。这次我说到做到，决不再当逃兵！”

队长轻叹了一声：“你不当逃兵，却公然抗命？”

秦锐怔住了。他没想到队长这个时候来发难。

队长道：“我的命令是别管我，保护好平民。你在做什么？”

队长没有发怒，也没力气发怒，可就是这淡淡一句话却令秦锐无法回答。

“……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队长闭上眼睛。

秦锐语塞。他心里委屈，可又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队长争吵。半晌后他放轻力道，扶着队长坐起来身，问道：“你还能走么？”

队长摇摇头：“再等等吧。”

尽管不知道他在等什么，秦锐也只好坐下来陪他。队长几乎已经无法坐直，秦锐便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他身上全是伤口，也不知道哪里的血止住了哪里没有，秦锐索性脱下外套将队长裹了起来。

“……你想热死我么？”队长轻哼了一声，语声中带着微弱的不满。

秦锐在心里想：热死也总比失血过多而死的好。

接着队长许久没有动静，秦锐又怕他真的一睡不醒，连忙在他耳边道：“你别生气，我承认是我鲁莽了。你回去罚我，处分也罢，开除我也认了，一切等回去再说，你现在可千万别睡着啊！……”

队长在唇角挂起一个疲惫而心酸的笑意：“你放心好了。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然而等到秦锐终于盼来了抬着担架而来的雷驰和医生，队长终究还是昏过去了。

秦锐问医生队长情况如何，医生却给了个模棱两可地回答：“还行，比上次好多了。”

也不知道他说的“上次”是指哪次。秦锐只有愕然。

*

三个人轮流把昏迷不醒的队长抬回S监狱，医生却在医务室的门口拦住了秦锐。

“你朋友在找你呢，去看看他吧。”

“可是队长……”秦锐不放心地看着担架上眉头紧锁的人。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送他去医院么？他回来的时候明明看到停机坪上有架直升机，为什么不送队长回安全区接受治疗？

“交给我就好。”医生却显得十分坚持，“你放心，我保证还你一个活的队长！”

秦锐犹豫了一下：“要活蹦乱跳的。”

“行，活蹦乱跳的！”

医生说着和雷驰一起把队长抬上了手术台，然后转身将秦锐关在了门外。

秦锐徘徊了一会儿却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又想起来韩晓哲还在找他，只好转身离去。

大厅里，韩晓哲见到秦锐，总算安下心来，问他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受伤。

赵家伟、方磊和齐天也都围上来，秦锐说了大致情况。几个人又问为什么不见队长。

这个时候小高和凌莉也走进大厅，秦锐用眼神求救，却被凌莉一眼瞪了回来。

秦锐敷衍道：“啊……那什么，队长受了点伤……呃，不是丧尸咬的，你们别怕！是他那个，他自己摔的……”

小高听到这儿，嘴里一口水喷出来，呛的直咳嗽。

秦锐都没敢看他，面对四双狐疑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他这人，眼睛看不见还不要命！本来今天没想让他来的，他偏要逞强……这回好，受了伤还不是要我们扛回来！……”

秦锐半真半假地一通乱扯，连带着对队长本有的怨气一并吐了出来。

“咳，勇气可嘉……”小高小声嘀咕了一句，朝他竖起一只大拇哥。

凌莉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他要是听见你这么说他，恐怕要扒了你的皮。”忽然有个陌生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

众人纷纷回头，看见走廊尽头走出一个一身黑衣戴墨镜的男子。

有一瞬间，秦锐觉得是他的队长醒了。

不过下一刻，男子摘掉头上的飞行眼镜，露出一张年轻而轻佻的脸。——这个人就是直升机的飞行员！

凌莉“嗤”了一声：“陈晨，你怎么还不走？”

被叫做“陈晨”的飞行员“哎呀呀”地叫了一声：“我也算救了你们一命，怎么过了河就拆桥？再说，我还想见见小英雄呢。”说着朝秦锐一挑眉。

秦锐挠挠头，低声道：“我哪里是什么……”

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陈晨盖了过去：“你新来的？”

秦锐愕然点点头：“刚来五天。”他忽然觉得这人简直就是跟队长是一挂的，穿的像，说话风格也像。

陈晨“哦”了一声，道：“我说呢，这年头还敢往丧尸群里扎的可不多了！”

这话秦锐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陈晨却突然转移了话题：“你们队长呢？我去瞧瞧。”

小高一见不妙，站起来，拖了陈晨就往外走：“行了，你快走吧！你消失这么久，就不怕你们老板骂你？”

陈晨一矮身从小高的挟制中溜出来，叫道：“哎你真以为这事我老板不知道？他那么唯利是图的人，竟然真的派了架直升机，要不到报酬，我怎么敢回去？”

凌莉哼了一声：“队长又答应给你们什么了？”

陈晨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我就是个打工的！”

他们三个人说的起劲，剩下的人却是一头雾水。

韩晓哲凑到秦锐身边低声问：“他什么来路？”

秦锐也觉得这个人一身邪气，不像是系统里的人。

小高抢在头里对几个平民道：“我看天快黑了，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或者你们想留下也行，反正我们这里有的是床。”

齐天连忙摇头：“我可不要住在监狱里！”

赵家伟也道：“这么长时间，我们老大也该着急了，我看我们还是现在回去的好。”

小高摇了摇手里的车钥匙：“那走吧，我送你们。”

秦锐有些不舍地拉住韩晓哲：“不然，你今晚别走了？”

韩晓哲冲他笑笑，温声道：“我过两天再来看你——你来看我也成。不过现在你该担心的人不是我吧？”

他朝他眨眨眼睛，秦锐觉得他仿佛知道了点什么。

等小高带着四个人走了，秦锐转过头，问凌莉和陈晨道：“到底有什么事？非要把他们支走？”

陈晨“嘿嘿”一乐，露出两排大白牙：“挺机灵的嘛，难道他喜欢你。”

秦锐满脸黑线，看向凌莉：“他不是我们的人，他是什么人？他的直升机上连编号都没有，那挺机关枪听声音也不是星系军工出的标准配置。而且你们刚才提到他有老板？”

凌莉难得没露愠色，耸耸肩说道：“你质问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叫他来的。”

陈晨摸着下巴，跟着点点头：“是你们队长叫我来的。——我的确不是你们的人，可谁让你们队长叫不来自己人呢？至于我是谁……你听说过黑市么？”

秦锐心中一惊。

他在安全区的时候就听说过警戒区里有个名为“黑市”的非法组织。他们在警戒区中四处横行，搜刮一切可搜刮的东西：武器，能源，食物，生活用品……他们囤积居奇，专等着别人花高价钱来购买，却不肯施舍一点给躲避丧尸的流民。他后来听凌莉提过一次，知道这个组织可能真的存在。而直到此刻，他才确信这一切的真实性，而且……

队长居然还和黑市有往来！

陈晨看到秦锐的反应，满意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又把脚翘到了饭桌上：“反正，今晚我是不走了，麻烦给我准备张舒服的床，还要……”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秦锐和凌莉的人影早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