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的办公室在三楼。S监狱的设计二三楼层是个复式,楼梯设在走廊尽头的拐角,被关押在二楼牢房里的犯人很难看到三楼房间内的情形,但站在三楼走廊却可以俯瞰二楼的所有牢房。
就秦锐目及之处,二楼的牢房普遍比一楼大上许多,有些甚至还是套间,不仅环境更加舒适,而且卧室里的床也不再是硬木板铁架床,而换成了铺好被褥的木质床。
“没见过这待遇吧?”队长没有回头,慢悠悠地在前面带路。
不过他显然知道秦锐在看什么。
“显见这里关的不是一般人。”秦锐一边看一边回答的很自然。
队长哼了一声,语声含笑:“原来你会好好说话啊。”
秦锐愣了愣。而队长已带他走上了三楼的楼梯,停在了一扇普通板材的门前。
三层比二层的空间要小很多,不再开阔,连墙壁也变成了结实的水泥。
“请进。”队长拧动把手,轻轻一推,门就无声无息地开了。
秦锐望望门牌上的“监狱长”三个字,迈步走进去。
队长跟进来,在身后关上门。
一片漆黑。
秦锐听到队长从他身边走过,然后似乎是在办公桌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叫秦……什么来着?”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伸手不见五指,秦锐面对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如芒在背。
“报,报告队长,秦锐。”他吞咽着口水,实在不明白对方是在考验他的意志力还是成心让他难受。
不过对方听出他语声中的不对,也是明显地一怔:“你紧张什么?”
秦锐吐出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报告队长,我能问个问题么?”
“说!”
“……为什么不开灯?”
“……”
过了一会儿,秦锐听到对方的一声低叹:“开关在你左手边的墙上。”那语气意外的有些消沉。
尽管不解,秦锐还是走到墙边摸索着把灯打开。那一瞬间,光明的强烈刺激令他如释重负。
待秦锐嘘唏完毕,队长幽幽说道:“那我能问你个问题么?……啊,不,应该算是一个小小的请求。”
秦锐这才看到办公桌后的队长翘脚叉手,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您问。”
“你能好好说话不能?”
“……报告队长,请您定义‘好好说话’!”秦锐不明所以,所以他立正,大声问道。
队长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第一,我不聋,跟我讲话别这么大声。第二,不用每句话都打报告,每天打那么多报告你不烦吗?第三……算了,先这两条吧。”
“可是……”队长的要求让秦锐有些为难。从参军的第一天起教官就告诉他说话要大声、跟首长讲话先打报告。
“我知道,我知道……”队长打断他道,“你的教官是怎么教你的我管不着,可在我这儿别来这套,明白么?……不过你也不用全改了,反正你最多也只呆七天,到时候你们领导说我教坏他的学员,那我可担待不起。”
队长说着,往椅背上靠靠。
秦锐绷着脸:“报……队长,七天只是考核期,我一定会通过考核留在这里!”
队长于是就好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边锤桌子一边大笑:“留在这里?你就这么想留在这里?这鸟不拉屎有什么好的?你是看上那几个牛肉罐头了,还是想吃丧尸肉夹馍啊?”
秦锐却一点也笑不出,他严肃地跨立,一板一眼地说道:“我想留在这里,尽跟你们一样的职责——拯救,拯救所有还在警戒区内的活人;我想消灭那些丧尸,还所有离乡者一片安宁的故土;我想做一篇深入报道,关于你们,关于你们坚守的故事,以告诫我们忘性太大又事不关己的民众;我还想……”说到激动处秦锐忍不住有些哽咽。
“还想找回你的亲人,想和他们团聚,想着流星砸在脑门上的奇迹会发生?”队长替他完成了他未完成的话。
秦锐没有否认。
队长终于不再散漫,他离开椅背,在他的椅子上坐的笔直:“你很有理想,我佩服你。但你知道在你之前,这里来过多少人么?不下十个!他们都是真正的军人,每一个人都比你有资历,每一个人都怀揣着跟你相似的理想……可结果呢?你的上一任,那个星球特编部队出身的侦察兵,只呆了不到一天就崩溃了,到最后剩下的还不是只有我们几个?理想不能当饭吃,天真会要了你的命,年轻人!”
队长这一番话说的既诚恳又语重心长,至少从语气上来说是这样。可隔着黝黑的墨镜,秦锐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也就不能透过他的眼睛判断他是在说真话还是仅仅为了吓唬他。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不行?”秦锐为自己争辩,他来都来了,就绝不会因为几句话被吓跑。
“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你比他们要强?”队长歪着头,反问,“你也看到刚才我的队员是什么反应了,别误会,他们绝不是怀疑你的能力,相反他们是打心底里希望有人能替他们分担,可你能做到么,学生兵?”
秦锐眨了眨眼睛。他突然觉得好受了点,就因为队长刚才的一句话。
他扬起头,一脸自信:“不试,怎么知道?”
“可以。”队长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七天不是么,我就给你七天。你可以用这七天的时间来说服我。”说着他扬了扬手边一个密封的牛皮文件袋,“你的档案,这东西是跟你一辈子的,随你的调动而转移。一周之内,你可以随时申请撤离,你的档案原封退回;做错事,档案退回;当逃兵,档案退回;受伤,档案退回;死亡,档案退回;一周期满,如果我或我的队员对你有任何异议,档案退回……我说明白了没有?”
秦锐沉默地听完这近乎苛刻的条件,但末了他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队长很满意,于是又从刚才的严肃变回他原本的漫不经心。他靠回椅背,让身体随着转椅的微旋来回摆动。
“——还有别的问题么?”队长拖回他的长音。
秦锐挠了挠头,显得有点不太好意思:“那个……我能问你个私人问题么?”
墨镜后的眉毛轻轻挑了挑,墨镜后的人双手交叉,将手肘放在办公桌上。
“说吧。”他终于说道。
而秦锐又纠结自己是不是太唐突。
最后竟还是队长自己先开了口:“这个么?”他用手扶了扶墨镜,轻声道,“怕吓着你。”
秦锐则想墨镜后到底有什么能吓到他,难不成是一道很深的疤痕?
但还不等他张口,谜底很快就揭开了——秦锐没有被吓到,他惊呆了。墨镜后的男人大概三十出头,鼻梁高耸,颧骨突出,轮廓优美,棱角分明。只是……这样一张英俊的脸上却长着一双与之并不相称的浅灰色的眸子。
秦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他无法形容那眸子里虚无和黯淡,只知道这样一双眼睛绝不可能来自于一个正常人。
——盲人。
他面前这个刚刚和他打过诨、辩过论,还一路将他领到这里的他的队长,居然是个盲人!难怪刚进门时他没有开灯,那既不是考验,也不是下马威,只不过是他忘了而已……
秦锐只觉得心底里某个地方突然刺痛了一下。
而这个时候队长已经重新戴回了他的墨镜,他按下办公桌沿的对讲按钮:“雷驰,到我办公室来。”
办公室的门立刻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雷驰走进来,透过门缝还能看见高家两兄弟和女特警凌莉就站在外面。
“给他找个房间。”队长指着秦锐对雷驰说。
“还是之前那间吧,您隔壁,收拾一下就行。”雷驰回答的很快。
秦锐从惊讶中回过神,扭头看雷驰。他一度以为这人不苟言笑,只会用冷冰冰的语气开口,可这句话却显得十分亲近。
“行。”队长爽快地同意,然后微微转脸朝向秦锐的方向,“那小秦你将就一下,隔壁房间以前是个仓库,之前那小子也就住了一个晚上。”
秦锐怔怔望着他,没有说话。很快就有个不明物体一头撞上他脑门,迫使他“哎呦”一声叫起来。
队长就坐在办公桌后捶桌:“我让你好好说话,可没让你不说话!去把书给我捡回来!”
秦锐捂着头瞪他,但也不得不乖乖低头捡那罪魁祸首——
那是一本名叫《如何激励你的下属》的书,而且秦锐很肯定这并不是一本盲文书。
书交到队长手里,队长随意地挥了挥:“去吧,有事我叫你。”
而雷驰则已提着他硕大的背包走出了办公室,秦锐就灰溜溜地跟在他后面。
“把门带上。”队长在身后懒洋洋地交代。
秦锐狠狠撞上办公室的门。
第2章 Chapter 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