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轿车开进一家私房菜馆，这家私房菜在京市中心辟出一块幽静隐秘的空间，青葱假山和潺潺流水将客人们分隔开来，私密性极强。

沈意宁带着童栀在桌边坐下，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瘦了。”

童栀：“没有吧，我最近还胖了两斤。”

沈意宁微微一笑：“每次太久不见你，总会觉得你瘦了。”

童栀垂下眼，拿起茶杯倒水：“妈妈你才是，瘦了好多，是为了新角色吗？”

沈意宁点头：“是呀，电影刚杀青，为了那个角色瘦了十多斤。”

“这么辛苦啊。”童栀把散着清香的茶水放到她面前，“也要注意身体。”

“为了角色，应该的。”沈意宁没让童栀点菜，但点的都是童栀爱吃的，最后还给她加了道漏奶华，“陪妈妈多吃点。”

童栀喝了口茶：“……好。”

等菜时，沈意宁目光落在童栀身上：“怎么就穿这些衣服？”

童栀低头看看自己，她今天出门只是和同学吃个饭，穿得很简单，一件T恤衫，一条牛仔短裤：“怎么了？”

“太素了。”沈意宁伸手摸了摸T恤的面料，蹙紧的眉头微松，“虽然还算舒服，但小姑娘出门还是要多打扮，回头让小陈再给你送几套衣服来。”

“不用。”童栀摇头，“我每天就待在学校里，穿太高调了不好。”

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学校里穿得多奇形怪状的都有，只要不扰乱课堂就没人会管，但童栀还是下意识找了个理由拒绝。

“那就不买太显眼的。”沈意宁道，“就你身上这件同品牌的吧，他们家质感不错，穿着舒服，我让小陈在这家买几套低调点的。”

再拒绝就有些生硬了，童栀把刚端上桌的菜往她面前推：“嗯。”

末了又补上一句：“谢谢妈妈。”

沈意宁笑了：“和妈妈还客气什么？”

童栀只是弯了弯眼睛。

小时候童栀和沈意宁吃饭，一般都是童栀讲话，讲自己在学校遇到的趣事，讲自己这段时间又学到了什么东西，讲爸爸又带她去了哪里旅游，沈意宁就在一旁听着，时不时附和一句。

现在长大了，情况反过来，变成沈意宁一直找话题，笑容和煦，声音温柔，给童栀讲自己新接的剧本，讲上一个剧组里发生的趣事，也讲一些行业内幕和新动向。

童栀听着，时不时附和一句。

沈意宁只讲工作，让她一直悬着的心反而放松下来。

这样就很好。

童栀放松了些，脸上的笑容也真实许多，给沈意宁夹了一片笋，但没去看她眼中的惊喜。

轻松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快结束，送餐机器人送来甜点，沈意宁喝了口清茶，将茶杯放回桌上。

瓷盏和红木桌相碰，发出很轻的一声响，童栀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一下，拿起刀叉，开始专注地切漏奶华。

“小枝。”沈意宁叫她。

童栀将漏奶华切开一道口子：“嗯？”

“如曦马上要过生日了。”沈意宁放轻声音，显出几分小心翼翼，“他很想你，你愿意去陪陪他吗？”

童栀没有说话。

雪白的奶液裹着可可粉从吐司间流出，显出一种微微的褐色，很快浸没了整块厚吐司，黄油、炼乳、香煎的吐司厚片和牛奶散发出浓郁的香甜气息，但童栀最先闻到的是可可粉的苦味。

“你要是不想去许家，我可以带如曦出来找你。”沈意宁继续道，“他毕竟是你弟弟。”

童栀捏紧手中的刀叉：“我没有弟弟。”

沈意宁：“小枝，别任性。”

“我很任性吗？”童栀反问，“他姓许，我姓童，许如曦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当他的姐姐？”

沈意宁第一次皱起眉：“就凭你们都是我沈意宁的孩子！”

“都是你的孩子。”童栀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从前你说你最爱爸爸和我，后来你说你仍然会最爱我，现在你说我和许如曦都是你的孩子，而你为了他来逼我。”

“这怎么算逼你呢？”沈意宁放缓语气，“妈妈会尊重你的意见，只是来和你商量。”

尊重她的意见，指在微信上被她默拒，仍然来学校门口找她，本以为只是单纯地一起吃个饭，明明氛围好不容易变得和谐，又一定要提起许如曦的生日，童栀甚至不知道沈意宁今天来找她，是真的好久不见想她了，还是为了许如曦。

她看着沈意宁，女人关切地看着她，仿佛刚才为了许如曦皱起的眉是她的错觉，那目光那么温柔，好像她真的还像以前一样，被全心全意爱着。

童栀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质问冲到嘴边又散去，最后只道：“我不会去的。”

“小枝。”沈意宁轻叹一声，“如曦很喜欢你这个姐姐。”

童栀：“所以呢？我就该委屈自己去哄他高兴？”

沈意宁：“我是想你不要这么敌视他，他没做错任何事，也没有抢走你任何东西，你不要对弟弟这么排斥。”

“他没做错事，难道是我做错了吗？”童栀把刀叉往盘子里一放，“他从出生就是错的！他的存在就已经抢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他不是我弟弟，你也不是我妈妈！”

沈意宁脸色微变，喝到：“童栀！”

连名带姓的叫法，童栀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沈意宁用这种语气叫她的名字，她紧紧盯着沈意宁的脸，看见女人一贯从容温柔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沈意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心情，道：“你有心结，妈妈知道，这些话和妈妈说说就好，不要让如曦听到。”

“你担心我会故意说这些去刺激他？”童栀看着沈意宁，忽然觉得她无比陌生，心底泛起一阵阵的寒意，“原来我是这种人。”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沈意宁意识到什么，“只是如曦才三岁，他太小了……”

“三岁！”童栀忽然拔高声音，紧绷着喉咙不让人听出颤音，“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和爸爸离婚两年，却和许尹文有个三岁的孩子？！”

沈意宁二十岁出道，二十五岁凭出色的演技和出挑的容貌全国爆红，三十二岁拿到大满贯影后，而今三十九岁。

世人皆道她温柔娴静，冰清玉洁，是高不可攀的女神，和顶级豪门许家的二把手许尹文在一场宴会上一见钟情，三十七岁时许尹文为她举行一场世纪婚礼，宴请了大半个娱乐圈，吸引全国无数目光。

有消息称沈意宁其实早就和许尹文在一起，并在三十六岁为其生下一位小公子，两人是奉子成婚。

但没有人知道，沈意宁十八岁狼狈地逃离故土，跌跌撞撞地来到京市时，不是孤身一个人。

她有一个年少相知青梅竹马的爱人，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出黑暗无边的原生家庭，两人相互扶持走过狼狈不堪的少年时期，在她满十八岁那一天相携着踏上开往京市的绿皮火车。

他们有一个女儿。

童栀出生时，沈意宁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话剧演员，童铭旭也只是A大计算机系的一个穷学生，还没抓住时代的风口，她的童年记忆中没有华丽的大房子和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她只记得单间小屋里永远昏黄的电灯泡，还有总是闪动着雪花的电视机。

小时候她最喜欢窝在沈意宁怀里，小小的胳膊搂着妈妈的脖子，把脑袋搁在沈意宁肩上，而童铭旭就坐在妻子旁边，为妻女语调温柔轻缓地念故事书，王子向公主告白时会说“我爱你”，童铭旭和沈意宁对视时也会说“我爱你”，沈意宁将童栀放到小床上为她掖好被子后，会说：“妈妈永远最爱你。”

——永远最爱你。

动不动说爱会让人觉得轻浮矫情，但童栀是在这样毫不掩饰的温柔爱意下长大的。

沈意宁和童铭旭都来自泥泞扭曲的家庭，正因为如此，他们从不吝在童栀面前表达爱意。

曾经声声温柔承诺还在脑海中回荡，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仍仿佛在昨天，童栀看着沈意宁，有些急促地喘息着。

许如曦不是她弟弟，而是她母亲出轨背叛家庭的如山铁证，是一根直插心脏的尖刺，时时刻刻提醒她，她再也没有家了。

沈意宁的脸色难看起来：“小枝，我已经和你爸爸离婚，也和你许叔叔结婚了，你再纠结这些有什么意思？”

“是，是没意思。”童栀抬手抹一下眼睛，指腹在脸颊上拖出一道湿痕，“那你和你新的家人开开心心生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来逼我看你们其乐融融呢？！”

就因为许如曦要过生日？

童栀眼睛一眨，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滴下来，泪眼模糊中看到沈意宁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以前觉得委屈，童栀会哭着等人来安慰，但今天她摸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却不想再听沈意宁说话了。

无论沈意宁说什么，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况且，沈意宁也并不是想挽回。

童栀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沈意宁的声音：“小枝！”

童栀没有回头。

私房菜馆外就是车水马龙的市中心，绕出人造的小桥流水，喧嚣声扑面而来，沈意宁不可能追出来，童栀放慢脚步，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你好……”有人从身后拉了她一下，童栀回过头，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递给她一小包卫生纸，“你需要纸巾吗？”

童栀看了她几秒，眼泪又掉了一颗下来。

“诶诶，别哭了别哭了。”那女孩慌了，把纸巾塞进童栀手里，红着脸看了她好几眼，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跑了。

“……”童栀在原地站了一会，小小声对着女孩的背影说了句谢谢，正准备擦擦眼睛，电话又响了。

她微微拧眉，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便没有接，等着它自然挂断。

但对面实在是很有毅力，又接连打了两个，童栀终于按下接听键：“你好？”

似乎是听出她声音有些沙哑，对面顿了一下，才传来一个女声：“您好，是童栀小姐吗？”

童栀：“是我。”

“我是星程娱乐的总助程澜，请问您今天下午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聊聊。”

下章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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