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寻常的一日,天空却蓝得过分明净,偶尔飞过几只鸟雀,停在空无一人街道边,似乎是感知到这附近有什么热闹被隐藏了起来。
外头倒是安安静静,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动静,可越过晴天动物园的招牌,那荒凉沧桑的老旧园区,乍然变成人间仙境。
一场史无前例的婚礼,就在这里悄然上演。
这大概是……天界近万年来,身价最高的一场婚宴。
当事人不仅有天界几大世家的少主或家主,而且还有嫦娥仙子的玉兔,甚至听闻那位消除裂隙的神人也在。
尽管她们尽力低调了,可婚宴当日,还是来了许多本不在宴请名单上的客人,的的确确是多了些陌生的面孔。
听说朱雀家送来几份大礼,是代表天律司送来的。
说到朱雀家,目前这位朱雀家主,和颢天还有颇有渊源。
本来二人年龄相仿,又同为四相神兽,小时候也算是青梅竹马,所以双方家长总想着法子把俩孩子往一起凑。
显然,失败了。
不过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旧事,不值一提。
偏偏屋里,三个换好喜服的新人实在闲得发慌,照胤听过不少八卦,听见朱雀家主来送礼时,便想起了这么一段故事。
伴着门外宾客们热络的交谈声,问颢天:“听说你和朱雀家主从小就认识?”
颢天闭目养神,可从行为举止上看,她还是有几分紧张僵硬,点点头:“一块儿长大的。”
照胤来了兴致:“那我听说之前,她还在你生辰宴上直接送了嫁妆,这是真是假?”
颢天这才无奈睁眼,照胤口中的生辰宴,就是玉宴离开的那一回。
起初她不知道玉宴为何突然离开,还以为,就是朱雀家送嫁妆这一举动,让她不开心。
为此,颢天还罕见发了好大的脾气。
后来才从幻境里得知,玉宴离开是因为身染邪祟,寿命将尽,不想连累她。
不过,那都是一千年前的事,当时照胤只有负五百岁,这种陈年旧事,她居然也打听得到。
大概这就是金翎孔雀家的情报网的威力吧……
颢天默了两秒,才说:“那是朱雀家老家主的意思。”
双方家长一直都想找个机会,直接把婚事定了,索性就瞒着她和朱雀家大小姐来这么一出。
而后朱雀家大小姐发现自己被母亲耍了,气得回去后就烧了她娘的房子,用的还是南明离火,大火烧了整整三年,扑都扑不灭,愣是把她娘那座水火不侵的金丝楠木屋,烧成一抔细灰。
两人虽一块儿长大,但关系纯洁得很,或者说,互相嫌弃得很。
青梅竹马这个词听起来总是很美好,但只要见过对方小时候,光着屁股、流着鼻涕吃手指的蠢样,任何幻想,都会破灭。
现在看起来温和了些,小时候朱雀就跟窜天猴似的,一点就炸,动不动就跟人扔泥巴,干架。
就连从小习武的颢天都没少被她打。
在这种环境下,还能生出爱慕之心,多少有些变态了。
照胤又躺了回去,慵懒道:“没意思,还以为有什么八卦可听呢。”
可回忆起玉宴离开的那一日,颢天却忽然沉默,面色凝滞,意识到了什么。
她本来只知道玉宴身染邪祟,却并不知道她身上的邪祟从何而来。
每次问她,她也说不知情。
直到前些日子,她和顾清川一同再去月宫求取月华珠时,才知晓月宫处于方外之地,需要月华珠的庇护,才能居住。
如此一想,所有事情似乎串联了起来。
千年以前,她求取月华珠无果,那只玉兔偷来嫦娥仙子的月华珠悄悄送给她。
她只顾着进入裂隙,并不知道月华珠对月宫而言,意味着什么。
如今想来,正是在那之后,月宫没有了庇护,玉宴也因此被邪祟侵染……
颢天恍然大悟,原来,玉宴身上的邪祟,本就是因自己而起。
可对于这些事,玉宴却从始至终,只字未提。像是怕她自责,每次颢天问她为何身染邪祟,也总是说不知道。
直到现在,颢天才终于意识到真相。
见她表情不对,照胤茫然地问:“怎么了?”
颢天低头,用手指关节摁了摁眉心,低头遮掩住发酸的眼眶,摇摇头:“没事。”
可是,一股强烈的酸涩还是充斥了整个心扉。
真相明明就在身边,却硬是被她忽略了好多年,心底骂着自己愚钝。
她独身进入邪轮境,孤注一掷,想着若死在里面,也一了百了,纯当一场豪赌。最后活着出来了,名声大噪,受尽敬仰。
她赌赢了。
可时至今日,她才知道,那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豪赌,在她看不见,不曾知晓的地方,有位女子早已默默为她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见她。
一只五彩玄凤翩然落在窗檐,正是彩衣,她来替前堂传个话,说时辰差不多了,宾客也已就位,让她们稍作准备。
就像一块石头砸入平静湖面,颢天强忍的眼泪一时之间失了控,冒出来几滴,用衣袖飞快擦去。
林一羊和照胤自是看见了,却只相视一笑,当做没看见。
只是难得,这新婚喜日,最先哭的,竟然是一向不会流泪的人。
而后一声锣响,一声高且悠扬的天外神音喊道:“吉时已到!”
柳湖大水翻腾,竟凭空而起,往天上流去,又化为一条丝带般的长河,河中星光点点,锦鲤顺着河水游弋跃动。
这水流绕到一座仙府前,又幻化为三只白鹿,白鹿明亮如水晶,其中甚至有白虾游鱼,蹄下生水莲,踏空而行。
水流冲开了仙府大门,又铺成一道红毯,三道鲜红身影翩然而至,骑上白鹿,只见那三位神光熠熠,面容俊雅,气度翩翩。饶是身着喜袍,一眼能看出女子容颜,却也惹得一旁好些凑热闹的小仙面颊红润。
而后一条神龙破水而出,口衔红绸,漫游于天际,惊得好些人低呼,这龙可并非是流水幻化而成,龙族早已绝迹,也只有集四相神兽玄武、朱雀、白虎之力,才能重现天龙之姿。
且听一身清啸,三只白鹿顺着流水,跟随神龙,向东奔去。
只见东边仙府门户大开,一遇流水,仙府便化为花舟,河水翻滚,舟身却稳稳当当,顺着流水往飘飞,又见太阳高悬于苍穹,化为祥凤,长尾迤逦。
舟上端坐三位女子,原本厚重的盖头,却换成了轻盈的薄纱,纱面朦胧,却覆盖不住那些或是清丽,或是明艳的面容。
三位女子皆注视着自己的意中人,缓缓一笑。
耳边喜乐喧嚣,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此刻寂静下来。
林一羊望着红纱覆面的女人,有那么几秒出神,本以为见不到新娘的容颜,可未曾料想这一变故。
红盖头本是为表含蓄,遮羞之用,可思来想去,这大喜之日,又何必含蓄。若不能看着爱人的眼睛,许下的诺言,又有几分打动人心?
林一羊愣神的片刻,恍然瞥见女人眼里的一抹狡黠,又飞快消散于温柔的眼波之中。
且见她们身上的喜袍之上,凤纹骤亮,而三位乘着白鹿的仙官身上,神龙游动。
苍穹之上,龙凤缠绕,引吭高歌。
以鹿领舟,接亲的队伍,缓缓向着那颗参天巨树而去。
恰巧来了一阵风,吹了一场漫天袭人的桃花雨,落在流水中,又落在花舟上。
行至那万年桃树之下,红绸自树枝上倾落。
林一羊翻身一跃,稳稳落在花舟之上,踏着花瓣,半跪俯身,牵起女人的手,眼中净是她的模样。面颊上闪过一丝羞涩腼腆,心脏震如雷,笑得纯粹而明媚,低声轻语道:
“我来娶你了。”
三拜之后,龙凤没入云端,降下金色细雨,金光落在三对新人身上,点在她们眉心,牵出一条红色丝线,又渐渐隐去。
这红线牵互相引着对方的心弦,自此以后,同生共死,同喜同悲,想她所想,盼她所盼,朝朝暮暮,直至地老天荒,直至雪染白头。
……
这婚宴自上午喝到下午,听多了耳边的吉祥话,也喝不尽那白玉壶里的烈酒。
饶是三位酒当茶喝的神君,都有些头重脚轻,飘忽不定。
本来喝半个时辰就能完事,可偏偏今日又额外来了许多人,有些人喝一轮还不够,得三番四次的劝。
可今日要的便是尽兴,三位神君也不多说了,来者不拒,一饮而尽,将所有祝福照单全收。
相比起前堂的热络,这婚房里倒是安然许多,心知外头的事一时半会儿没法结束,所幸打起了斗地主。
后来斗地主都无趣了,顾清川干脆开始教她们用光脑,不过片刻,几人就开始窝在一块儿看电视剧。
本来想把更多的时间留给新婚之人,让她们独处,所以婚宴并未设置得多么繁杂,结果光是喝酒,都从青天白日,喝到日暮时分。
晚间云霞绚烂,这些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终于是放过了三位神君。
林一羊自小被林母灌酒长大的,酒量已是不小,没想到今日,还是被灌得头晕眼花,看老母亲,都影分身了似得。
往林母身上一靠,端着酒杯,又敬一杯。
红着脸,神志不清地嘟嘟囔囔:“姐妹,我跟你说……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也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娘’,今日开心,你叫我一声‘娘’,不过分吧?”
要不是看她今日结婚,又真醉得不轻,林母这一巴掌就上去了。
“行了啊,我送你回房。”
“我能自己走,不要你送,我知道我娘子在哪儿。”
“那你走吧。”林母无奈放开她。
只见林一羊慢悠悠站直身子,踉踉跄跄,又转了一圈,眯着眼睛找方向,转了一圈房子没找到,但找到照胤了。
照胤也不是很正常,已经开始搂着冥澜唱“朋友一生一起走”,情到深处,泪流满面,和林一羊对上视线的瞬间,也不知是那根筋对上了,三个人开始一起嚎。
至于颢天,这位不胜酒力的跳跳真君,已经彻底倒下,被人抬回婚房了……
嚎了半天,终于是想起了婚房里还有人在等她们,这才往府邸慢慢挪去,在门前分道扬镳。
林一羊勉强站稳脚跟,剩余不多的清醒支撑着她往屋里走去。
只觉得处处是红绸,蒙在人眼前,伴着各种各异的香气,更是让大脑混沌。
拨开层层帷幔,终于,在一片朦胧里,瞧见女人的身影,仿佛心头被轻轻敲了一下,心跳微微加速,带来几分清醒。
竭力睁大眼睛,刚想靠过去,脑袋瞬间被敲了个暴栗。
“嗷…好痛……谁偷袭本座!”
林一羊捂着脑袋,泪眼汪汪回头,可这一回头,却看见身后又一个顾清川!
她傻愣半天,盯着她看,又回头看婚房里的红衣女人……怎么,有两个园长?
只见顾清川气笑,一手拎着照胤,扔给云墨,一手抓着林一羊的后领,把至今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醉鬼抓回去。
真是酒喝到脑子里,连房间都能走错来。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林一羊什么都没看清,就突然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之上。
她揉着脑袋呜咽两声,嘴里嘟囔道:“好痛啊……”
明明用个小术法,这点儿痛便直接消散,可醉倒人也认不得,路也走不对,还记得什么术法不术法。
“活该。”顾清川瞪她一眼,可看她的确醉得不轻,还是上手帮她揉了揉:“还认得我是谁吗?”
刚才还哭丧着脸的某人,忽然仰头,盯着她傻笑一声:“认得,你是娘子~”
“那刚刚那个是谁?”
林一羊满脸迷茫,盘腿坐着,呆了好半天才说:“你会唱周华健的《朋友》吗?”
“……”
算了。
顾清川总觉得,自己若是和醉鬼较劲,最后生气的一定是自己。
不过,可惜这新婚之夜,怕是要睡过去了。
“你躺着吧,我去找点新酒药。”
免得第二天醒了,又开始喊头疼。可人还没下床,一股浓烈的酒香,便自身后袭来,顾清川酒量不好,光是闻见这般酒味,就已经觉得有些头晕。
少女自身后拥住她,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她肩上,鼻子里扑着热乎乎的气息,声音有些无力,似乎是压着喉咙挤出来的声音,又轻又软:“我只是喝醉了,但我认得你……我走错了,是因为闻到那间屋子里有你的气息……”
先前她们一起看电视剧,便是在云墨的房间。
林一羊这小狗神君,脑子虽然晕,鼻子倒还灵敏。
顾清川没忍住有些发笑,本也没什么气,此刻更是一点儿恼意也无。
“那反倒是我不好,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你。”
“唔,没有,你最好了。”
行吧。
顾清川默默弯了弯唇角,把人按回床上,又准备出门找解酒药。却见林一羊眉头蹙起,一副可怜样:“……你还生气吗?”
“没生气,但你这样睡着,明天肯定会头痛。”
“那就明天再说。”林一羊侧起身子,用额头蹭了蹭她的手背,额头被酒染得滚烫,贴上顾清川微冷的手背,便舒适地闭上眼睛:“我不怕痛,不要走。”
不怕痛才有鬼了。
印象里,林一羊似乎没喝醉过,却未曾料想,一旦喝醉,竟是这般粘人。
被她手背的凉意贴得舒服,又牵起她的手掌贴在脸上,将她的手心蹭得滚烫。
而后又环住她的腰,烈酒浓香前赴后继,将她裹挟在其中,细密的吻从掌心落下,慢慢往上,隔着鲜红的嫁衣轻嗅,直到吻上女人温软的唇。
虽然醉了,但似乎也没忘记这新婚之夜,是用来做什么的。
顾清川却并不顺她的意,反而抽身离开这一吻。
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自上而下得审视着某个醉鬼,白皙的手落在她衣领上,将繁杂的红衣缓缓褪下。
林一羊只觉得奇怪,却也乖巧,仍由女人褪下她的衣裳,露出白皙平直肩颈,被酒气挥发的热意,熏得有几分粉红。
这新婚之夜,新娘穿得整整齐齐,“新郎官”倒是要被扒干净了。
此时此刻,某人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那双朦胧的眼睛看向顾清川,甚至有几分无辜,像是在用眼神问她为什么。
顾清川勾了勾唇轻笑,笑意之中藏着几分狡黠,红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笨狗。”
她抬手,放下了床边鲜红的帷幔。
当林一羊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时,为时已晚,而夜色尚早,茭白的月光才刚刚照耀。
今晚,注定有人要被吃干抹净了。
大概下章就结束了吧!
第122章 吃干抹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