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昆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邪轮境合作。
从一开始,便是假意答应,为的就是能更加清楚的知道邪轮境的动向。
而邪轮境,自以为能读出别人的情绪,就能掌控人心,它太过于相信人的欲望,才将自己唯一的弱点,告知了毕昆。
它的弱点,便是它的妖丹。
若它不合云墨的躯体融合,那哪怕引爆了云墨的仙丹,也无法将邪轮境一同消灭。
于是,他假意合作,带走照胤,实则是为了让邪轮境毫无顾忌的选择和躯体融合,这样一来,邪轮境的命门,便彻底掌握在他们手中。
只不过,这样做会让邪轮境意识到已无退路,开始疯狂反扑。
就像此刻,心知被欺骗,邪轮境不怒反笑,周身的黑火疯狂大涨。
留在结界中,势必要被邪祟所伤,而不留在结界中,结界被破,又是迟早之事。
此时此刻,万缙心知,留给他们选择的余地,已然不多了。
目光看着高崖之上的毕昆,她平静一笑:“要杀我,你也没那个本事。不如趁此机会多揍两下邪轮境,邪祟一清,可就没机会了。”
毕昆骂了两声娘,纵身一跃,竟直接扑进结界之中。
不管其他宸律君的目光,也不管周身黑气邪祟,他只大喝一声,浑身肌肉暴涨,便疯了一般地扑上去,一拳击中邪轮境的面门。
毫无技巧,像百万头巨象重重碾压过去,哪怕邪轮境抬手挡住卸力,整个人还是如同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这般鲁莽的冲撞,毕坤立刻被邪祟缠上身体,但好在这并非是邪轮境吐露的黑球,不会让人瞬间腐败。
“小心邪祟!”青袍老者提醒道。
毕昆傲然朝邪轮境走去,眼中化为猩红,这头疯了的巨兽还有不多的理智,他嗤了嗤鼻:“老子死都不怕,何惧邪祟!”
他心中的恨意,或许从一开始,就超越了所谓生死,生亦何哀,死亦何悲。
哪怕此时只需拖住邪轮境的行动,他还是主动沾上一身邪祟,高高跃起,又是一拳,重重击在邪轮境身上,将地面砸出一个硕大的坑洞。
可还不解气,想继续冲上去,无面佛的袖袍却飘过来,将他卷走。
而离开的瞬间,一颗黑球砸向他离开的地面,差点被击中,灰飞烟灭。
那无感情的声音缓缓自面具下传来:“匹夫之勇。”
毕昆冷哼一声:“懦夫之举。”
就这时,竟然还能吵起来。万缙眉头一皱,出声制止:“既然令郎的死换来千年安稳,你若是想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一些。”
毕昆没接话,不置可否。
“我们的选择不多了,尽可能拖延破阵时机,一旦阵破,立即碎它仙丹。”
众人点头,可心中如明镜一般。
邪轮境以这等狂放之姿,肆无忌惮的攻击结界,他们如履薄冰。可月华珠何时能成,却始终,是一个未知数。
忽然,战场之上,仿佛被按下的暂停键。
所有灰败之人骤然停顿在原地,原本积满灰烬的土地,突然冒出青绿色的新草。
一阵暖流吹拂而过,将夜晚的寒冷吹散。
这荒芜的渡北,千万年不曾被绿植覆盖的土地,竟是又焕发了新生,以灰烬为养料,生出高及小腿的花草。
此时,天蒙蒙亮,夜将尽,天未明。
“多谢各位尊长帮忙拖延时间,你们可以退出结界,剩下的,交给我便好。”
女声清浅,像羽毛一样虚无缥缈。
高崖之上,那抹刺眼的五彩神光缓缓收敛,这漫长的夜,又寂静下来。
女人随手扔下一块泛着紫色的空壳,站起身来,身形虚弱地在风中晃荡片刻,目光却如尘一般波澜不惊。
林一羊愣愣注视着她,却发现月华珠的五彩神光并未消散,而是注入了女人的眼眸之中,瞳孔深处泛着夺目而绚烂的光彩。
长发散乱,遮不住那张清若幽兰的脸,和那样熠熠生辉的眸子,可脸上的表情,又太过于平淡。
顾清川醒来了。
伴随着漫过整个大地的春风,邪轮境的脸上,第一次不再是愤怒,不再是嘲笑,而是恐慌。
它望着高崖之上的女人,从她身上,感知到无比熟悉的气息,那般神性,又那般可怕。正是不知多少年以前,那位仅凭一己之力,便彻底肃清诛邪的创世天神——女娲。
而面前的女人,神力自然不及那人的万分之一,可这仅万分之一的相似,便叫它回忆起,上古时期,那如身处地狱一般的恐惧……
她真的做到了。
邪轮境愣了半晌,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顾清川漠然盯着它,闭目,微不可闻落了一声叹息:“一切都结束了。”
她缓步前行,周身一点灵力也无,却能冯虚御风,踏空而行。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飘忽不定,像一片雾,像一阵风。那样淡漠、梳理的表情,何曾出现在顾清川的脸上?
林一羊直愣愣瞧着,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股荒芜,
那份疏离,总觉得又几分熟悉,像曾经见过的嫦娥仙子。神性和人性总是冲突,顾清川的万妖之体彻底觉醒,或许得到了一丝女娲的神性,可也因此,少了些人的情感波澜。
这让林一羊有些许恐慌,她不受控制地喊了一声:“园长!”
顾清川脚步一顿,回头,眼中依旧是波澜不惊,眼中璀璨的星点注视着她,一阵清幽的香扑面,女人出现在她面前,半蹲下。
冷漠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清浅的笑意。
只听她缓缓说:“一切都结束了,乖乖等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抬手拂去少女发间的灰雪,又用手蹭了蹭她的面颊。
林一羊眼眶瞬间湿润。
不知为何,她此刻很想哭,并不是悲伤,也不是感动,只是觉得,顾清川或许变了,可她还是原来的她。
林一羊抿唇,忍泪点点,不再说什么。
从高崖之上俯瞰,只见女人轻轻落在地面,停在结界外,待万缙将阵旗的光套在她身上,才平稳步入结界之中。
万缙压着心中的激动,尽量平静地问:“月华珠炼化成功了,是吗?”
顾清川波澜不惊地点头。
然而,邪轮境却强撑着,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有月华珠,你就可以拿我怎么样吗?你不过是一届凡人,畜生不如的……!”
话音未落,一束神光从顾清川手中射出,穿过云墨的身体,没有留下丝毫痕迹,邪轮境却瞬间发出痛苦尖锐地哀嚎。
周围的灰败之人疯了一般开始挣扎,试图冲入阵中,杀了顾清川,可顾清川一个眼神也没给他们,只走到邪轮境面前,抬手,竟插入躯壳腹部,生拉硬拽,将一团黑色的雾气,就这么凭空拽了出来。
云墨的身体瞬间轰然倒塌,白仙见势赶忙扶住她,失去邪轮境的支撑,这具破损不堪的身体,已经强行撑了太久太久。
顾清川单手抓邪轮境,就像随手抓了一团卫生纸,单手捏着,毫不在意它的挣扎扭曲和尖叫,反而对白仙说:“先让她仙丹归位,吊住她的气,她的身体状况很差,稍有不慎就会毙命,恐怕需要长久的调养。”
白仙强忍着泪,点点头,不再犹豫,抱起云墨赶紧离开。
阵外照胤早已等候多时,迅速将仙丹放回云墨体内,待她脉象稳下,再疯狂往其中注入灵力,强化命脉。
眼见云墨安全了,顾清川才重新将视线击中在邪轮境身上,只轻轻一瞥,它便又开始疯狂叫嚣:“你不能杀我!你杀不了我的!你不过是虚张声势!你根本……”
顾清川听得耳朵疼,便干脆利落的将手一握,邪轮境瞬间化为一片灰黑色的雾霾。
这声嘶力竭,戛然而止。
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千年来的滔天灾祸,就这样……被人掐死了?
此时此刻,这些神君们中心,都出现了一股荒诞与麻木。
天空中的幽影巨树,也开始缓缓消散,灰雪一逝,变得雪白。白色光点纷纷扬扬落下,这些从天而降的光点,落在灰败之人身上,将他们缓缓消融。
他们重新恢复了理智,望着周围满地残垣,愣住了。
“现在什么情况……我怎么感觉我要飞升了……”
“好像,邪祟的束缚不存在了。”
“邪轮境被击败了?”
这一声问,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而来,他们左顾右盼,最终将视线落在结界之中,只见那片黑雾,像极了不甘死去的怨鬼,可不论它如何挣扎,都逃不过被风吹散的命运,渐渐消隐,逝去。
“邪轮境真的死了!”
顿时,一阵剧烈的欢呼响彻整个驻地,几乎将天掀翻。
他们本该是千年之前,就死亡之人,可如今,竟然还能看见邪轮境被彻底死去的那日!这对这群死在战场之上的将士,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
不论是灰败之人,还是稳重的执行官,还是黑犬族人,都不顾一切地拼命呼喊,愤怒又欢欣地咆哮,声浪一波一波传向远方。
他们等这一天,太久太久了。
而人群之中,毕昆却默默走向角落,将一开始,被他藏起来的儿子放出来。
少年眼含热泪,看着男人,喉头哽咽,刚想说什么,就被毕昆踹了一脚狠得:“还敢不敢骂你爹是叛徒?”
踢完,又狠狠冲上前,给了少年一个熊抱。一个两米多的糙汉,竟也憋不住眼泪,偷偷抹了一把。
万缙默默望着天空,心中反而一阵空落。
那座压在他们身上太久太重的大山,终于……消失了。
他们胜了,也正如最初的承诺,他们大胜,完胜。
这场史无前例的战争,无一人死亡,就连云墨,也活了下来。
山呼海啸中,顾清川却平静地转身,准备离开。
万缙连忙叫住她:“你去哪儿?”
话音未落,远处一个黑衣少女背着剑匣飞快奔来,冲到顾清川面前往她身上一挂,开始嗷嗷大哭。
顾清川哭笑不得,只好一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偏头想了想,回答万缙:“先净化邪祟,再去填补裂隙,然后看看云墨的身体要如何调理,最后……”
她话头一顿,无奈呼出一口气,疲惫尽显:
“最后,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