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之内，尖锐的叫嚣像撕破苍穹的刀刃。

一束人影裹在灰气之中，声音不大，如嗫嚅梵音，却又能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真是废物……真是废物！千百年前，你们惧我如蝼蚁，而今，依旧抱头鼠窜，哪怕是刚刚复生、实力羸弱的我，也无人敢正面对抗！”

它的语气，分明是嘲讽，却有几分气急败坏。

万缙在结界最近的地方，她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邪轮境，监测着她的行动。

她冷冷一笑：“正面对抗，你连出都出不来，如何与我们对抗？”

邪轮境一愣，忽然捂脸大笑，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言论。

“我出不去？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莫非，你们以为我已经开始攻击了吗？”

万缙眼眸微眯，这将整个结界震得轰隆巨响的黑球，竟然还不是攻击手段吗？

她心中暗骂棘手，余光撇过身边的执行官们。

尽管他们的表情强撑着平静，可周身还是冒出了灰色气息。

和千年前一样。

邪轮境击垮他们的手段，不仅仅是可怖的实力，还有恐惧、愤怒。那些灰气缓缓上升，融入到黑球之中——他们恐惧了。

“不要慌张。它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偏偏邪轮境狠狠一砸结界，巨大的声音再次将刚刚平复的人心，又激起波澜。

艳丽妖冶的面容，森森一笑，冲万缙勾了勾手指，低声道：“虚张声势…呵呵，你猜……我为什么不出去？”

不等万缙回答，她已经隐匿在灰气之中，几声鬼魅之笑越，像穿入脾肺的针，笑得人心神不稳，神魂震荡。

这两句话，却给万缙带来一条信息。

兴许邪轮境并不是无法从结界中出来，如今的它，不过是在积蓄力量，等待一个时机。

想到这种可能性，万缙立刻将的周围的执行官疏远一些。

他们实力虽比常人高，可终究无法正面敌对邪轮境，若利用了他们内心的负面情绪，或许反而会节外生枝。

她脑海之中，向所有宸律君发出传音：“接下来，由我们亲自监视邪轮境的行动。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试图和它交流，不要被它蛊惑。”

夜色渐渐暗沉下来。

结界之内的黑球和无相阵的互相损耗，已然持续了整整一天。

原本结界之内平旷的土地，已经下沉了千米有余，结界远看像一束红色光柱，插入地底，深不可见。

第一日，邪轮境的确没有发现疯狂的攻击，挣断锁链后，它便停止了行动，隐身在黑球之中。

黑球中充斥着嫉妒肮脏的邪祟，一双阴鸷的眸子，透过层层黑雾，望向远处，手执魔晶，彻夜不眠炼化的女人。

它不但不感到焦急，反而缓缓勾起嘴角。

好似……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夜已深，众人皆在养精蓄锐，不敢懈怠。

轮到毕坤看守邪轮境时，他拖了把椅子，一边活动肩膀，一边糙着嗓子低声骂到：“他娘的……这什么狗屁毒！害得老子经脉不顺……”

原来，上次和顾清川交过手，中了毒，还被林一羊的九重剑匣卷出一身剑伤，导致毒性随着伤口创面快速扩散，直到现在，还未完全根除。

他大马金刀往无相阵边一坐，那木椅，在他两米多的虎背熊腰之下，显得尤为可怜。

坐着坐着反倒一个不爽，一掌将椅子劈得稀碎，干脆盘腿往地上一坐。

“哟，又轮到你了？天律司没人了？连受了伤的，都要送前线来？”

白日里，邪轮境几乎没再露面，偏偏此时忽然出现，甚至和他搭话。

万缙说，不要和邪轮境交流，不要扯上关系，但那婆娘的话，他凭啥听？

毕坤冷哼一声：“管你屁事？老子就是带着伤，也能一手把你按进粪坑里！”

邪轮境听他这般粗俗话语，面色微微不善，却强忍着没有发作，反而是笑：“若是那白虎家少主说这句话，我倒是信。你的话……怕是不行。”

“放你娘狗屁！老子不如她？！”

邪轮境无辜地耸了耸肩：“千年之前，击碎魔晶的，是白虎家少主，正面击杀了我的，是她母亲万缙。本来也没你们黑熊家什么事……”

话音未落，毕坤手持阵旗，猛地闪身过去。

明明强调过千万不要和邪轮境解除，可他竟贸然出现在结界之中！飞身一脚踹过去，哪怕邪轮境早有防备，也被踹的气血翻涌，连退好几步。

这一脚甚至没用上灵力，只是纯粹的蛮力。

论灵气天赋，黑熊不如狐族，论血脉精纯，又不如神兽白虎朱雀，唯有一身蛮力，可移山填海，开天辟地。

瞬息之后，毕坤又出现在阵外，往地上啐了口吐沫，皮笑肉不笑：“老子家族里的人，各个顶天立地，轮不到你这晦气玩意儿评价。”

当年黑熊家的战况同样惨烈，族中死伤大半，同样满门忠烈。

邪轮境突然被他这一脚，踹的喘不过气，没有魔晶，它需要时间来积蓄力量。

缓了片刻，它却不恼，反而是说：“看来，你们也不算是草包。”

毕坤眯了眯眼，不说话，也不想再搭理。

偏偏，邪轮境的下一句话，让他瞬间怒火重燃，只听那妖媚的声音轻轻一笑，缓缓问：“不过，若你们这般骁勇善战，那为何排在首席的，是白虎家，而你们黑熊家，排末席？”

毕坤：“……”

听见这沉默，邪轮境偷偷勾起嘴角，果然猜中。

她继承了云墨的部分记忆，知道妖丹不在身上，才暂时没有乱动。而她所知晓的，也并不止这些。

毕昆和万缙向来不合，虽然天律司的席位，与千年前的那场大战并无直接关联，但出于某些原因，毕昆对白虎家，一直颇有成见。

邪轮境嘴边的冷笑又很快隐下，缓缓开口：“据我所知，当年，你的长子带队，率先将一队战士，阻击了分身的突袭，又以身为饵，将主体引入了颢天事先设置的陷阱之中，可他自己，却死在了那场战斗之中。若非你长子以身试险，那场战斗，又怎么会那般轻易胜利呢？”

“明明是你儿子用自己性命换来的胜利，为何最后，胜利的果实，所有名声，所有赞美，却扣在了那身为指挥官，只会高高在上下令的颢天真君身上呢？又有谁……记得你儿子呢？”

毕坤再也忍受不住，第二次冲入结界，狠狠掐住邪轮境的脖子，对上视线的瞬间，竟然连邪轮境都恐惧了一瞬。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充斥着极致的怨恨，怒火，不甘，痛苦。

可毕昆只是回忆起了那个画面，如今他依旧记得。

那日，他们打赢了有史以来最难打的一场仗。所有人都在狂喜，唯独少年淌在血泊之中，用最后的力气，冲他笑了一笑。他说，爹，我做到了。

可少年死了，像一片雪，没掀起什么水花。

那时天天都有大批大批的人死去。

但那场大捷之后，颢天的名号，传遍了四洲。

颢天的的确确配得上那样的名号，不论是独闯裂隙，还是后来的百战百胜。

而当时，天庭人心萎靡，苦战百年，几乎陷入绝望。

人们需要一个神，需要一个永不会败的信仰，用那份狂热，来带领他们前进。

而当时的颢天，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被封为战神，令邪轮境闻风丧胆，她的名号被天律司刻意传播开，而最后，也的的确确带领他们，重获新生。

那时毕坤便已是宸律君，他自然知道这些真相。

可他那令他骄傲的长子，却是化为海洋的一滴水，永远、永远回不来了。

毕坤额角的血管几乎要爆炸，捏的手中纤细的脖颈根骨碎裂，才一字一句把话从口里挤出来：“我会记得他，他，不比任何人差！”

窒息感一点一点蔓延，可邪轮境心中，反而在疯狂大笑。

就是这样！它已经感受到了！如此鲜活，庞大的情绪！

可它并未立刻吞噬，毕坤显然有更好的用处。

明明喉咙被碾碎，那鬼魅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蛊惑道：“当然，我也见过他，当年颢天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所有的名誉，所有的荣耀，本应是你们的！想想你的儿子，他本不该死在城下……他分明有广大前程，不可估量的未来，却被当做弃子，随手被抛弃。你的同僚，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人性命，他们守护的，是冰冷的制度，是他们的名声，你…当真能咽下这口气吗？”

明明它的话中有太多太多逻辑误导，可此时被感情控制住的毕坤，俨然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终于，邪轮境缓缓露出真正目的，一注灰气悄然注入了毕坤的额心。

她轻声说：“那群小人踩着别人血肉尸骨，身居高位，独揽所有功与名，那本是你们的东西，是属于你儿子的荣耀。你难道不想……夺回来吗？”

毕坤死死咬着牙，眼中晦暗不明。

乌云遮住了耀白的月光，阴影将黑球遮蔽、覆盖。

良久之后，一声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你……要我做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