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计划,注定只能悄悄进行。
天律司定然不会放任云墨失控。
若他们知道云墨的仙丹不在她体内,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抢夺过去,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云墨需要加快速度,原本的计划中,那具神医的机偶能代替她在世间活动,而本体被封印之下,也能减缓侵蚀的速度。
可如今,封印已破。她不得不珍惜剩下的所有时间,来尽快将侵蚀吸收掉。
另一边,林一羊和顾清川也开始了紧急筹划。
想要做到束缚邪轮境状态下的云墨,仅靠他们二人的力量,绝对不够。
林一羊传音回家中,将这则消息传递给林母,什么吸收邪祟,什么设立结界,还竟然主动让邪轮境复生!听得林母心惊胆战。
可即便是这等荒谬的计划,她也并未质问缘由,而是快速应下,携领族人暗中前往会和。
援助的族人大多也是自愿参与其中,要知道,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连踏入裂隙周边结界,都要承受不小的惩罚,更遑论是复苏邪轮境。
即便如此,还是有大批人自愿追随前往,这份信任,在如今所有的天庭世家之中,都算难能可贵。
最终,林一羊决定在渡北设下结界。这样才能在激活月华珠后,尽快封印裂隙,将风险降至最低。
而关于月华珠,它归属于月宫,若计划能成,月华珠填补了裂隙,则定然会消失。
不知嫦娥仙子是否愿意将月华珠交给她们,若是不愿,顾清川只能想办法,将那块月华石,炼化为月华珠。
于是她们也兵分两路,顾清川去找颢天和玉宴,请她们带她去见嫦娥仙子。
而林一羊则留在渡北,设立结界。
照胤跟着云墨穿梭在五洲大地,最后的卷轴中,余下三百余人,身上都携带者或轻或重的邪祟。
第二日天明时,她们已经跑完了三处,在神不知鬼不觉时,潜入他们的府邸,吸收掉那些人身上的侵蚀。
可毕竟数量庞大,并非一日之功,而且白日行事容易暴露,渡北清晨驻军巡查之时,她们便化身寻常过客,在一间客栈住下。
云墨倚在窗边,默默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天律司昨日抓捕神医不成,还暴露了云墨的身份,如今大街小巷,全是执行官在细密搜查。
她心下叹了口气,若是天律司愿意配合,这件事会顺利很多。
可她原本就是宸律君,最是明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虚无之上,更不会主动放任邪轮境复生。
立场不同,观念也无法一致。
云墨叹了口气,随后将木窗合上,见照胤倚靠在太师椅上,便传音过去:“休息一会儿,等巡检结束,我们再出发。”
照胤并未答话,或者说,这一路上她都十分安静。
除了偶尔帮她搭把手之外,全程就像个哑巴。
云墨几次三番观察她的表情,以为她在生气,或是心情不佳,可观她言表,又极为正常。
明明之前还因为邪祟一事,同她起争执,哭得梨花带雨,此时反而一言不发,实在奇怪。她走过去,借着清晨的日光,目光在她精致的面容上轻扫,试探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可照胤与先前判若两人,并不答话,只是自顾自的倒了杯热茶,呷了一口:“说什么?”
云墨攥紧袖袍目光低敛。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六十年前的那场噩梦一般的喜事,和不辞而别起,她们之间的线,就好像断了。
从前亲密无间的两人,此刻却像是从未相识,形同陌路。
云墨不知该如何开口,纤长的眼睫在残败白皙的脸上投下一层阴翳,想了许久,才继续传音:“我之前,昏迷了好长时间,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是心魔在主导我的行动,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照胤听见她的问题,眼眸微眯,手中的茶杯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
缓缓抬眼,鎏金眼眸中,并未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只听她平静地说:“什么也没发生。万事顺遂,一切安和。”
上下打量着云墨,那一如既往的平静与淡漠样子,同那心魔,真是截然相反。
照胤一时想笑。
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却又能表现得如此不同。
亦或者,云墨根本就是那样的人,只是无情道让她习惯了压抑和伪装。
女人慵懒趴在桌上,细白如葱的手指轻敲着茶杯的杯口,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闷骚。”
莫名被骂了的云墨:“……”
“装模作样。”
“……”
“老不知耻。”
“……”
好像骂得越来越邪门了。
云墨按了按眉间,却并未反驳。
照胤却继续问:“你那心魔呢?痊愈了?”
“它……被吞噬了。”
心魔将云墨的本体从邪轮境的挟持下,置换出来,可那感性主导的心魔,却并不能抵御邪轮境多久。
云墨从青丘离开后的几月内,心魔便成了邪轮境的养料,消失不见。
“哦。”
照胤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子,心中却阵阵发痛。
那人……当真是消失了。
可她忽然妩媚一笑,故意说:“我倒是觉得,它比你可爱得多。”
未曾料想,云墨并不反驳,只是垂着眼,点了点头——
她也这么认为。
心魔可以为了照胤付出一切,她却不行。
反而是为了邪祟、侵蚀这些无聊的事,一次又一次的离开她。总是一意孤行,似乎大义和情爱之间,情之一字,永远是被她最先抛下的那个。
她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若不是心魔映射的,是云墨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照胤或许以为,她根本就不爱自己,自己于她而言,只是一个被欲念选择,无可奈何、无关紧要的人。
可云墨还是那个云墨,那个白若浮光,不染尘埃的仙子。
心魔常常挂在嘴边的爱,云墨几乎没有说过。只是会从诸多细小繁杂的地方,多到藏不住,溢满出来。
明明爱她,却从不表达。
这不是闷骚是什么。
照胤斜靠在手臂上,漫不经心的用尾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着什么。
写着写着,桌上的字漂浮起来,自动编排为一张契书,飘到云墨手中。
标题醒目,洋洋洒洒两个大字——休书。
照胤平静地说:“虽然呢,那场喜事没办成,但毕竟是拜过天地了,对我名声不好。你不在的这些年,因为这件事,实在是折损了本座许多桃花。这休书你签个字,我方便对外声明,我们也好聚好散。”
她表情轻松,甚至有几分轻佻。
这就是用来故意气云墨的手段,谁让她不辞而别,一点消息也没有,最后还搞什么自我牺牲。
全然没想过,照胤自己当年也是个疯婆子,差点死在自己的喜宴上,论自我牺牲,她亦不遑多让。
观察着云墨的表情,只见她看见“休书”二字时,面上显著一僵。
眼底闪过几分难过,却又很快散去,变得如水般平静。
她垂下眼眸,叫人看不见眼中的情绪。
手执契书半晌,可不论如何隐藏,都遮不住细微颤抖的手,和攥紧的拳头。
但最后,手还是松开了。
从书桌上取来了笔墨,缓缓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
“再摁个手印,不然别人不信。”
照胤存了心刁难,可云墨却像是失去了一些信念,听之任之。她咬着下唇点点头,手指摁压印泥,落下了自己的手印。
偏偏,她这幅逆来顺受,丝毫不反驳的样子,看得照胤来气,她不怒反笑,收回契书:“多谢,这样,事情结束后,我也可以去找他了。”
那封即将落在照胤手里的休书,忽然又被她握紧。
只见那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想问,却又怕自己多事了,纠结了许久,才传音过去:“找谁?”
“你管我?”
“不是……我只是想问,他对你好吗?”
“那是自然。”
“……”
云墨沉默良久,明明眼中的难过与悲伤都要溢出来,最终,只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这三个字,彻底点燃了照胤的怒火。
“好个屁!”
她猛地站起来,两步走到云墨面前,拉住她的衣襟,狠狠吻了下去。
几乎是在泄愤,照胤用力撕咬着那冰冷的红唇,温度在触碰间来回翻涌,直到血腥味充斥着二人的呼吸。
照胤松开了她,又舔去唇上的血迹,冷冷一笑:“怎么?以前不是很强势吗?把我囚禁那么久,怎么现在开始大度了?”
可她嘴上说得越讽刺,心中却越不是滋味。
云墨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赤红的瞳孔中浮现出几丝茫然,甚至有些委屈:“不是你给我的休书吗……”
“我以前哪句话你听过?你哪次又不是一意孤行?怎么现在就听了?是巴不得甩开我吗?”
愤怒与心疼交织,冲刷着照胤的理智,发言甚至有些无理取闹了,总之,云墨就是哪哪儿不对。
她一捋长发,意识到自己有些克制不住情绪,呼出一口气,转过身不再看她。
“算了,我现在不和你争这些。我知道,在你心中,大义永远比感情更重要。你想清剿邪轮境,我帮你。但你想要我亲手杀你……”她回头,眼眸冰冷:“绝无可能。”
目中似有怒火,却轻笑一声。
“等一切结束,我再跟你算账。你要是敢死,老娘就敢带着新欢,在你坟头上一拜天地!还要带着亲家,在你棺材板上打麻将!”
云墨听得似懂非懂,听出了她的妥协,和隐藏在话中的、难以察觉的失落。
恍然间,她心中软了一片,第一次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而不是通过心魔之口。
“不是大义比感情重要。如果可以,我不想死。”
只是云墨本以为,自己没有活下去的机会,才会想在死前,撇清关系和距离,让自己死得其所,她这一生,也不算太过失败,不虚此行。
而上天垂怜,即将赴死之际,却拥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女人眼眸中染上一抹微光,在灰败的瞳孔之中格外耀眼,像灰尘之下,那点还未熄灭的星火。
“如果,这件事结束后,我能活下去,我愿舍弃一切,朝朝暮暮,再不分别。所以……”照胤愣了片刻,正欲感动,眼泪都涌到眼眶了,又听见云墨的传音,弱弱地请求:
“所以,可以不要在我棺材板上打麻将吗?”
照胤倒吸一口凉气,沉痛的闭上眼睛。
我看你像麻将。
第108章 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