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万隐阁住了几日，这儿除了贩卖情报之外，平日里，还真是个灯红酒绿的青楼。

青楼这玩意，开在别的主城，那是决计不可，以那些仙人的儒雅之姿，也不会允许这俗气玩意儿出现在大街上。

但兰熙城不一样。

战乱后本就经济欠缺，万隐阁缴纳的税额，几乎占了兰熙城总税收的四成，于是城主也干脆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

兰熙城人丁稀少，万隐阁的客人大多也不是兰熙城的人，是特地从其他地区赶来的。

一到夜晚，便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至于白天嘛……

万隐阁某间厢房。

日上三竿，林一羊起了个大早，自认为的。

一摸身边的床榻，果然又空又冷，顾清川不知何时起的床，没叫她，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床冷香。

她在床上打了滚，滚到顾清川睡过的那半边，抱着被子，脑袋埋进去，蹭来蹭去，然后发出一些诡异的笑声——

“嘿嘿嘿……”

“小少主你醒啦～”

“啊啊啊！！！”

只见这屋头门口，竟然齐溜溜站着一派儿红衣绿裙的莺莺燕燕！娇软女声一齐喊道：“小少主早上好～”

林一羊半边身子都给吓麻了，连滚带爬缩在床角，抓着被褥，面带惊恐地看着她们：“你们、你们是谁！”

一位红衣姐姐妩媚一笑，坐在床边，香肩半露，娇娇柔柔地看她：

“您在万隐阁，我们自然是万隐阁丫鬟。阁主和顾小姐今儿早出了门，吩咐我们要好生招待您。奴家这就伺候您宽衣呀～”

只见昨日那揽客的青衣女子也在，远远朝她抛来狐媚一笑，林一羊啪地一下死死闭上眼睛——

“你们快出去…！我，我是有家室的人！”

虽然她和顾清川至今还没成亲，她总说再等等，但某人守妇道得很。

眼一闭，被子一蒙，任由多少双手扒拉，都打死不出来。

“小少主不要害羞嘛，咱们这儿多的是有家室的客人，况且不过是洗漱更衣，小少主躲什么？”

红衣女子笑着掀开被子得一角，见那人跟见了鬼似的看她，反倒笑得更欢。

真是，日日对着着些臭男人，好久没调戏过水灵灵的小朋友了。

她一勾红唇，叫到：“姐妹们，怎的还不动手？还要小少主亲自吩咐么？”

这话一出，一帮子莺莺燕燕瞬间将她堵了个水泄不通，胭脂香味，香囊气味，甚至还有各种花浴清香，灌入林一羊鼻子里。

见几双手便要朝她伸来，她缩在角落，心下一横，手肘一拧，直接将墙板击了个洞。

烟尘四起，红衣女子人都没看清，就见一抹白影连滚带爬地从洞里跑了，边跑边喊园长，那叫一个幽怨可怜，不绝于耳。

林一羊也不知自己在哪儿，这万隐阁高九层，每层又呈方形，绕来绕去，跑了一圈，竟又迎面撞上这帮女人！

而身后又追来一批，吓得她慌不择路，气也没运，直接从八楼跃下！

顾清川刚从外头回来，头顶便传来一阵要命地呼喊。

“园长！园长接住我！”

没接住。

一刻钟后，顾清川捏着她肿成萝卜的脚踝，往里头缓缓注入着木灵气，又抹上药油，慢慢揉捏。

当事人则团成一团，明明那么高的个子，非要往她怀里钻。

边钻还边吸鼻子，一副受尽委屈的可怜样。

顾清川无奈道：“好了好了，马上就好。”

林一羊差点一嗓子嚎出来，顾清川根本不懂！

太可怕了，这青楼真的太可怕了！

她那么大个人，竟然险些失身！

一想到醒来后遭遇的一切，林一羊就心有余悸，不悦地撅了噘嘴：“……还不是你！一大早上人都不见了，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

顾清川仿佛习惯了她时不时的怨妇小狗模式，点头平静地说：“我的错。”

“要不是我跑得快，指不定要被那群坏女人得逞了！”

“嗯，真乖，好棒。”

“你刚刚还没接住我！”

“……”顾清川话头一顿，有几分心虚。

倒不是没接住，是最后关头，她退了半步，不然就要砸她身上了。

但没办法，正常人很难想象，一进门，自己女朋友就从天上掉下来这种事。

她微微别过眼：“下次会反应过来。”

看在她认错态度良好的情况下，林一羊也就不计较了，气性一过，也不委屈了，悠哉悠哉地将细白的腿，搭在顾清川大腿上，享受着揉捏服务。

余光处，一溜青楼女子又走了进来，她条件反射地一抖。

不过这次，那几人老老实实过来道歉：“抱歉，早上冲撞了小少主，还望小少主海涵。”

照胤也随后进来，不过她带着面具，倒是一本正经，不像平日插科打诨。

只听她冷冷说：“她们乱来，我亦有错，若你不满意，我来惩罚她们便是。”

别说，若不是知道那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这扮相还真挺唬人。

林一羊摆摆手，大肚谅解：“没事没事，可别再来就好。”

照胤这才点头，让她们下去。

等到屋内又只剩她们二人，顾清川替她揉捏脚踝，揉着揉着，突然出声问：“她们做什么了？”

林一羊正舒服着，刚想回答，可忽然觉得不对。

她眯起眼睛，悄悄打量女人的表情，见她一如既往的平静，脑中起了坏心思。

长叹一声，嘴巴一抿，刚才好端端的人，此时又要委屈起来：“她们……唉，也没什么。”

顾清川眯了眯眼：“没什么是什么？”

“就是……”

她越说，表情越为难，十指打着结拧来拧去，时不时还抬头偷偷看她。将那种委屈却又怕她责怪的表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知不觉，顾清川的手停了下来，似乎注意力都在林一羊后半句没说出来的话里。

从进门时便闻得到，这人身上形色各异的胭脂水粉香。

青楼女子虽不卖身，可行为举止依旧是要比常人大胆得多。

顾清川的眉头不动声色拧紧了些，那双轻浅动人的眼睛微微低敛，侧头追问道：“就是什么？”

林一羊纠结为难，可怜兮兮看着她：“你过来些，我悄悄告诉你。”

只当她是怕照胤为难，顾清川附耳过去。

下一瞬，耳边却响起一声轻笑，勾着女人的脖子，对着那白白软软的耳朵亲了一口，笑道：

“就是，什么也没有做，我跑得很快。”

“……”

顾清川眼中深沉的情绪化开，全都变成了无语。

林一羊放声大笑，眼里笑得明媚：“怎么？你以为是什么？”

见她不答，还煽风点火，嘚瑟道：“哎呀，是不是怕我被人摸了亲了抱了？是不是要吃醋了？老实承认嘛，小顾～人家又不会笑话你。”

虽然已经在笑话了。

“唉，本座的的确确是太有魅力了，确实不让人放心。可你别担心，本座绝不是什么朝三暮四、招蜂引……啊！痛痛痛！”

顾清川钳着她的脚踝，头也不抬：“忍一忍，药油需要用力揉捏，药效才能吸收更快。”

“呜呜……错了、我错了，轻点呐！”

厢房内传出杀猪般的惨叫。

几柱香后，顾清川才卸了指力，回头一看，林一羊躺在榻上，看似好好的，实则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消肿了，动动脚踝，痛不痛？”

林一羊泪眼汪汪，强忍着悲戚摇头：“不痛。”

“那就好。”

“已经没知觉了。”

……

顾清川一向不睡觉，晨时她在附近逛了逛，照胤则在暗中查明，那些跟踪之人究竟是谁。照胤的万隐阁，几乎记录了所有渡北灵气的踪影。

而有一部分执行官的灵气，早已被记录于万隐阁的数据库之中，只需将跟踪者的灵气与之对比，便能得出对方身份。

果不其然，除去兰熙城的驻守君之外，余下的，皆是天律司的执行官。

虽然他们装扮得与常人无异，可气息却并非那般容易隐瞒。

而照胤联系过那位神秘医师后，说清事情缘由，本以为那人隐姓埋名，不会同意见面，却未曾料想，他答应了。

若要见那位神秘的医师，便需将这些人尽数甩开。

在万隐阁住了三日，明日就是每月初一，交递情报的日子。但照胤心知初一这日子或许被人寻到规律，她们反其道而行之，决定提早一日交接。

夜黑风高。

再次来到万隐阁地下，却与上次的景象截然不同。

无人知晓万隐阁究竟有多大，在地下蜿蜒盘曲，照胤领着顾清川和林一羊，步入一间厢房之中。

“神医已经在万隐阁里了吗？他什么时候来的？”

照胤却摇头：“不，他不在这儿。”

只见她手中出现一道金羽，而后金光将众人笼罩，瞬息片刻后，众人竟不在厢房内，而是处于一个封闭的洞窟之中。

这儿神识无法探入，既无入口，也无出口，只有四周墙壁上的烛火，能照出亮光。

连身处其中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何方位。

林一羊打量四周，问：“这是芥子空间？”

照胤的声音从面具中透出来，变得沙哑：“是。”

保险起见，万隐阁与客人见面时，都会在这些不知方位的洞窟之中，无人知道具体的坐标，只能通过万隐阁的令牌进入。

兰熙城全是执行官，她们也不可能让神医出现在兰熙城。

隐秘到这个地步，应当是稳妥了，寻常手段无法追踪过来。

稍作等待，不过多时，石窟之内又出现另一道金光，顾清川心念一动，知道是那位神医来了。

待金光散去，面前的景象，却着实让她愣住。

只见一位身形壮硕、两米多高的男子站在金光消失处，浑身裹着遮掩气息所用的黑袍，全身上下遮挡得严严实实，连呼吸所用的空洞也没留，连背后还背着一个巨大的药箱，这药箱比顾清川还高，还极重，随着男人每走一步，足下的石地，便会踩出一个坑洞。

照胤说得对，他身上一点灵力波动也无。

可顾清川隐约从他身上，感受到某种不详的气息，十分熟悉。

照胤冲他拱手行礼，再将一束卷轴，交递到他手中。

“据我所知，剩下的被邪祟侵蚀的患者，都在这儿了。”

那男子点点头，并不答话，收下了卷轴，才将目光，看向顾清川。

她说要见自己，这是在等她发问。

可顾清川的表情，似有难言之隐，犹豫片刻才出声问：“你身上……”

然而，话音未落，下一瞬，石窟剧烈震动！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周围的石地瞬间化碎石，往下倾覆，几乎将她们活埋。

照胤心道不妙！立刻捏诀，将芥子空间中的人传走，可一道剑阵来得极快无比，竟然精准地戳破了四面阵眼！

芥子空间，瞬间破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照胤暗自咬牙，尘雾散去，碎石缓缓飞起散开，露出漆黑的夜空，而她们，身处在地下近千米之处，在神识被隔绝之时，竟然被如此精准的寻到了位置……这怎么可能！

只见天空中，缓缓浮现数道身影。

待众人看清，瞳孔骤缩——

第十六席宸律君，黑熊家主，毕昆宸尊。

第十二席，青丘族长，白仙。

第九席，无面佛。

首席，白虎家家主，万缙宸尊。

身后还有数不胜数的执行官，以天罗地网之势，将四人包围。

人群之中，顾清川看见了一人手持罗盘，心头更是狠狠一震！

罗盘的光束直直指向了他们所在的方位，正是这罗盘，追踪了她们的位置。

而那使用罗盘之人，黑衣白发，面容清冷，竟是那许久不见的好友，卿丹！

一瞬间，顾清川将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是那封信……

起初，便是顾清川向她询问“顾神医”的消息，而卿丹送来一封信笺，告诉她有关顾神医的内幕。

正是看了那封信，她前往渡北，查明事因。

而这则信，成为了信标，才使得她们被追踪，定位。

顾清川手中重新浮现那封信纸，纸在她手中缓缓燃尽，随后，罗盘上的光束也随之消失了。

远远看着卿丹收回了罗盘，表情平静，却微叹了口气：

“抱歉，这位神医对我们很重要，我们必须找到他。”她顿了顿，眼中平静，却掷地有声：“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