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眼底的红光,缓缓褪去,周身肆虐狂乱的风渐渐平息。
台下,白仙缓缓松了口气,赶忙撤去了结界,迅速上台,将几颗丹药塞入照胤口中。
这才去看云墨的状态,只见她立在原地,身形晃荡,不知现状如何。
本来在这场计划之中,要么照胤身死,要么心魔消弭,可不知出现了什么状况,心魔隐去了,照胤却并没有死去。
白仙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两人都还活着,那么……应当是个不错的结局。
只是,她预料错了。
理智重新回拢,视线缓缓聚焦,可云墨的眼中尽是茫然,不知为何自己会出现在此。
她本在邪轮境的挟持之下,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折磨,可突然一只手,将她抓离意识海,再睁眼时,已经身处界外。
望向身上的喜服,又看向台下的宾客,似乎明白了什么。
白仙正欲开口,只见她蹲下,视线落在照胤身上,目光微怔。
手指指尖浮现出一面冰晶蓝光,注入到照胤体内,眉头紧锁,眼中晦暗不明。
有几分心疼,也带着几分眷恋。
可随后,她叹了口气,收回手,那张脸又变得隐忍清冷,眼眸低垂,看向一旁的白仙。
“后面拜托你收场。”
白仙点头,收场倒并不是难事,只需对外宣称,这是为了去除族长心魔,而迫不得已的一场戏,最后再向宾客一一赔罪。
幸而婚礼本就没有太过张扬,这善后工作虽然麻烦了些,却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只是,云墨却是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将族徽、玉玺,通通转交给白仙:“从今往后,你便是青丘族长。”
白仙一愣,不解其意,云墨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为何突然来此一出?
只听云墨凑近,低声对她说:“邪轮境,在我身上。”
白仙懵了两秒,听见那三个字,瞳孔骤缩:“你……!”
“我本被邪轮境囚禁了意识,但方才,我猜测是心魔替换了我,如今我终于能够出来。”
她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我不能继续呆在这儿,心魔是邪轮境的养分……她无法抗衡多久,若邪轮境吞噬了心魔,成长起来,我也很难控制它,我会尽量拖延它的成长……而以后要怎么做,都交给你决定了。”
三言两语讲完前因后果,云墨微微冲她点头。
遮住眼中的情绪,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红衣女人,弯了弯嘴角,便决然起身,周身金光大盛。
她化为一束光,直冲云霄,而后散为星点,消失不见。
本是一场喜庆的婚宴,可事到如今,落得满地鸡毛,一片残渣。
白仙愣了许久,才消化掉云墨带来的信息。
本来想着她老人家回来终于是能解放,这下好了,直接代理转正式……
她叹了口气,望着低下那些或是探究,或是震惊的目光,无可奈何,微笑着站起身,开始善后:“诸位,还请听我解释。”
……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照胤受得伤,说严重也算严重,毕竟,她的的确确是险些毙命。若非云墨最后一刻即使将风刃推离要害,此时,这婚宴也不用撤了,直接转丧事。
但究其根源,也只是皮外伤,更何况,有顾清川踏云在场,皮外伤也好得很快。
当晚,林一羊拿着炼好的丹药过来时,却发现她已经醒了。
只是,照胤并未躺在床上休息,而是兀自收拾着屋内的东西,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林一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也没想,便一手将人按回床上,另一手捏着丹药,直接塞入她口中,呛得某人只咳嗽。
照胤噎了半天,才将丹药吞下,缓了口气,怒骂道:“大姐,你知道给人端杯水吞咽不?”
“我还端水?我不给你端骨灰盒就不错了!”林一羊气得眼睛通红,事后她才知道,白仙那句所谓“计划”,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并不知道云墨被心魔占据之事,这件事,只有看出端倪的踏云、张平岚、照胤和她本人知晓。
也不知道照胤计划自己的死亡多久,更令人生气的是,竟然连她,也被瞒在鼓里。
林一羊狠狠给她一肘子,叉着腰,气得说不出话。
照胤倚在床头,没心没肺笑了粮两声,摸了摸鼻子:“可惜,没死成。”这女人此时此刻,竟然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说:“不过你知道的,我们神君死后是没有骨灰的。”
“……”
见她不答话,照胤也兀自活动着肩膀,继续低头收拾物件。
屋内一时沉默。
哪怕照胤表现得如常,但林一羊与她当了那么多年的朋友,自然能看出她眼底隐藏的一抹疲惫。
后续的事,照胤都知道了。
白仙都和她说了,云墨虽然被唤醒了主意识,心魔被邪轮境寄生,而她为了防止被邪轮境吞噬后失控,已经不知去向。
这个结果还算不错,至少两人都还活着,也成功挖掘出一个巨大的隐患。至少,不会等到邪轮境彻底于云墨身上爆发时,才被察觉。
如何处理邪轮境一事,自然要和天律司中的人讨论后再决定。
但对于照胤而言,这次计划无疑算是失败。
昏迷之前,意识弥留之际,她好像亲眼看见了云墨,也看见了她眼中的怜惜。
那是只有云墨才会有的隐忍与克制,那个女人一向如此,哪怕刚刚从邪轮境制造的地狱中出来,也会第一时间冷静的判断现状,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她很欣喜,真正的云墨,那个清冷孤傲的上仙,回来了。
她最终的目的,便是祛除心魔,寻回真正的云墨,可虽然心魔并未直接消弭,而是主动退让,放出了云墨的主意识。
就好像云墨的意识中的理性与感性被泾渭分明分割开来,两边都太过极端。
理性的主意识能撑住邪轮境的折磨,可身为感性具象的心魔,却几乎不可能做到。
心魔被吞噬,只是时间问题。
而照胤失败了,没能成功用自己的命换下云墨的命,心魔被邪轮境吞噬后,云墨会如何……依旧,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儿,照胤自嘲地笑了一声。
不惜代价,甚至将那人伤得如此之深,似乎到头来,她还是什么都没改变。
脑中偶尔闪过那张清丽的脸,以及那双妖冶如火的眼眸,她难得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她兴许……在怜惜那个“心魔”。
竟然连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将云墨与心魔看做两人。
婚宴上的画面一幅幅闪过,耳边回荡着那人刺耳的质问。
面上依旧带着浅笑,可心底,却生出一丝疼痛。
她摇了摇头,继续收拾着行李。
林一羊立刻警惕道:“你要走吗?你打算去哪?”
“想去哪去哪咯,反正计划已经失败了,我又在人家地盘上闹这么一出,留在青丘,不是给人家找不痛快?”
“你现在还有内伤……还是多休息几天再做打算。”
“不了。”照胤摇头,没留任何余地。
如今她依旧呆在青丘秘境之中,住在那栋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宫殿,可越是熟悉,她却越无法安然呆在这里。
以往觉得触景生情,太过矫情,她看万物像看过眼云烟,从不留恋。
可是事实,如今的她,连继续住在这里的勇气都没有。
若没有意外,一切,都结束了。
往后云墨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也应当与她无关了。
照胤胸腔微微起伏,身形晃动。
一股脑将所有东西都收入纳戒,就连嫁衣,也整齐留在屋里。叠放被褥时,却摸到了一块硬物。
她拿起来,放在眼前查看,是那支金钗。
上头的血迹干涸,遮掩了原本耀眼的金光,她怔怔看了几眼,又将金钗放在嫁衣上。
她不想带走任何东西……最好抹除掉一切痕迹,就像从未来过。
可临行之前,她还是停住脚步。
又飞快走回床前,拿起那支金钗,收进怀中。
权当她自私,说好到此为止,却还是,想留一些念想。
林一羊在屋外等了她许久,见她终于出来,面上带着轻浅的笑。
“收拾好了?”
“嗯。”
“你……就穿这身吗?”林一羊看着照胤,她穿着一身白裙,实在罕见。仔细想来,林一羊似乎没见过她穿红色以外的衣服。
“懒得换了。有什么不妥吗?”照胤捋了捋裙摆,反问道。
“没,就是看着不大习惯。还没想好去哪?”
“没呢。”
“要不……先来我家?”
“包吃包住吗?”
“房租两千,水电另算。”
“……”
林一羊咧嘴一笑:“开玩笑的。颢天玉宴踏云她们都在,你要是想不开想上吊,也能及时有人收尸。”
照胤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啊。”
“所以来吗?”
“……我还是想,在外头游荡一阵。”照胤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缓缓说到。
林一羊也不再勉强:“好吧,实在没地方去,记得来找我。”
“嗯,谢谢。”
“嘶……!你还是别谢了,我听着浑身难受。”
难得听照胤这么正经说话,林一羊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刚正经两下的照胤气血上涌,直接抬腿给了她一脚,把某人踹的嗷嗷叫,这才舒服了。
懒得理她,照胤甩了甩金贵的腿,哼了两声,挥挥手:“走了。”
林一羊点点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默不作声,只是目光中的笑意渐渐散去,转而变为了担忧。
兴许不是她的错觉。
直觉告诉她,照胤隐约有些变了。
原本的她活得张扬肆意,没心没肺,贪图享乐。可现在看她,总觉得她身上少了一些明媚,多了点疲惫。
她的直觉并没有错。
往后的很多年里,她未曾听过照胤的消息,也不知她的去向,就像云墨,同样消失在这星辰大海之中。
只是,若遇见了,林一羊兴许也认不出了。
那个曾经总是带着笑意,骄阳四射的女子,脸上几乎没有了笑容。
那个总爱身着艳丽衣裳的女人,也再未穿过红衣……
每当她看见那红裙霓裳,她总会想起那日,漫天花雨的青丘,和那身血染般艳丽的嫁衣。
而时光流转,岁月变迁。
嫁衣的红缓缓褪去,只剩下斑驳的血迹,像烙印,洗不去,化不开,依旧鲜艳,依旧疼痛。
第99章 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