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是林父林母的住宅，往下走个几百米，便是林一羊的府邸。

东厢房是她和顾清川的卧室，卧室后则是新搭建的药房，踏云和张平岚搬进来后，便也住在这儿。

他们奉天律司之命，研究出驱散侵蚀之法，以防邪轮境的悲剧重新上演。

这侵蚀，张平岚研究已久，但哪怕是他这般见识高远的医仙，耗费了千年时光，也依旧不能理解邪轮境的存在，其本质究竟是什么。

邪轮境诞生于渡北的那道裂隙之中，而自从裂隙出现，到如今，成功从裂隙中回来的人，只有两人。

一人便是颢天，而另一人，则是颢天的师父。

但与颢天不同，那位神君进入裂隙时，并没有月华珠的庇护。

那时，并没有人知道裂隙之中，是何等情况。

所以当他进入裂隙时，瞬间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邪祟，即便他迅速退了出来，可仅仅是一瞬，他也侵蚀得只剩一抹神息。

曾经进入裂隙的人数不胜数，他们并非失踪，而是进入的瞬间，便已经消亡。

这位曾经的武神，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而后，颢天求得月华珠，承载着师父的意志，也为了那些前赴后继，死去的烈士，独身进入裂隙。

至今，颢天依旧清晰地记得，那裂隙之中，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甫一进入，她本想先定位自己的方向，可不论她将神识放得多远，周围都是一片幽暗和虚无。

没有空气，没有灵气，甚至没有任何物质，就像是身处一片混沌之中。

而混沌之中，只有一颗紫色魔晶，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那便是邪轮境的本体。

魔晶察觉到外来气息，顿时迸发出剧烈的威压，足以将人磋磨湮灭，可那威压触及到月华珠的庇佑时，便消散于无形。

魔晶察觉到，这次进入裂隙的人竟然挡住了侵蚀，和以往贸然闯入的人并不同，它便释放出一个有一个的紫色光球。

每个光球之中，而颢天在那些光球中，看见了自己曾经的下属，看见了自己的师父，看见了无数个死于邪轮境的人。

他们的生命早已消逝，只剩一具虚幻的空壳，被牵引着，不停对她发起进攻。

颢天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呆了多久。

她没有喘息的机会，不眠不休的战斗，只记得，自己亲手再一次杀死了他们，足足四千多次。

她终于走到了那魔晶身边，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魔晶砸得粉碎。

出来时，几个月已经过去了。

那时天庭对抗邪轮境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

而后，他们封锁了裂隙周围，禁止任何人的靠近。继续清剿余下的邪祟，那场恶战，才终于结束。

可战争的结束，却并没有带来任何欢欣。

天庭联结所有的信息，摸到了邪轮境的一丝真相。

邪轮境是那魔晶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它本是一团虚无的幻影，没有实体，可以钻入人的意识，吞噬人的心智，侵蚀人的灵魂。

它就像一个小号的魔晶，威力却远远不及。

而它又不像魔晶，没有本体，邪轮境唯一被驱除的方式，就是将它所寄生的人，一并斩杀。

在那场战争结束后，又死了许许多多的人，这次，不是杀死已经逝去的旧影，杀的，是活生生的同类。

身染邪祟的，包括军中将士，包括居住在渡北的平民，其实不乏没有反抗能力的孩童，甚至可能很多人，并未被邪轮境寄生，他们只是遭受了侵蚀，但也一并斩杀。

为的，就是彻底杜绝邪轮境留存的可能性。

邪轮境的入侵，只击垮了他们的身体。

但那场对同类的屠杀，才是给予人们意志，最大的一击。

下令的人自然是天律司，他们自然知道，清剿同类，会损失多少人心。可他们为了抵御邪轮境，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不论如何，也不能让邪轮境存留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天律司希望顾清川能帮忙寻找驱除侵蚀、消灭邪轮境的办法。

若当真，邪轮境还又可能死而复生，同样的代价，他们付不起了。

时间回到现在，距离那场大战，过去了千年之久，张平岚研究这侵蚀也已然千年之久。

期间他看遍了天庭藏经阁的古籍，在一本名为《创世录》的小说里，夹了一页泛黄破旧的纸。

不知何人、何时所放，上面记载的，便是条至关重要的信息——

混沌之初，天地未分，阴阳未判，日月星辰未现，生物未生。盘古创世，混沌二分。

这本是一个老生常谈的神话故事，即为盘古开天辟地。

而这神话之中的混沌，和裂隙中的状态极为相像，皆是空无一物。

甚至张平岚怀疑过，所谓方外之地，根本就是创世之前的混沌。

可神话仅仅是神话，这盘古创世神到底存不存在，也无从查证，无从知晓。

那时张平岚也只认为，这是谁人拿来当书签之物。

可他无心一瞥，却瞥见了那下半句——上气为灵，下气为祟。

这便和那神话不同了。

神话之中，说盘古将混沌劈开，一分为二，重的那一部分往下沉，变成了“地”，轻的那一部分向上升，变成了“天”。

可这句话中说的，却不是天与地，而是灵与祟。

几百年过去，张平岚在苦苦寻找清除邪祟之法无果后，无可奈何中，他突然重新回忆起了这句话。

闭关苦思良久，终有一天明悟，盘古将混沌劈为二份，却并非是分出了天地，而是分出了清浊。

清气往上，变成了如今的“灵气”。

浊气往下，变为了现在的“邪祟”。

顺着这种思路，他猜测，这所谓邪轮境的由来，便是那余下的“浊气”。

就像灵气的存在，和这邪祟一般，根本找不到缘由。

明明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以物质的方式存在，却偏偏出现了这两个例外。

张平岚将那本《创世录》反复看了好几遍，可那的确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小说，除了那张泛黄发旧的纸夹在其中，再也没有别的异常。

雅致宁静的书房之中，几位神君和顾清川围坐在一块儿，听张平岚讲述。

来了黑犬族后，张平岚却并未要求顾清川配合什么，只取了她的心间精血，兀自做着什么研究。

过了几月后，突然将颢天、玉宴、顾清川、林一羊全部叫来，说是侵蚀的研究，有了进展。

可众人听到现在，却还是茫然，不知道张平岚说这些神话故事，是何用意。

顺着他的话，林一羊思索：“那……张医仙的意思是，这邪轮境和灵气，本是一体的？”

张平岚点头：“所谓万物，有明必有暗，有阴必有阳。灵气亦是。而颢天真君在裂隙中发现的魔晶，我想，就是邪祟中的‘生物’，就像……灵气孕养了世界万物一般。”

可惜后来他对这个猜测研究了许久，试图寻找一个能证实的方法。

可邪轮境难以被捕捉，后又试图从书中寻找更多线索，寻了几百年，也没有眉目。

并非是对张平岚所言真假的怀疑，颢天觉得困惑，忽然问道：“那后来……您是如何推测出，万妖之体能治愈被邪祟侵蚀的灵魂呢？”

这也正是其他人想问的。

张平岚苦笑一声，用热茶清了清嗓：“我当时，也只是猜测……这还要从月华珠说起。我那时，同样想不通，为何这世间，什么东西都无法抵御侵蚀，偏偏月华珠可以。”

“我问过嫦娥仙子，这月华珠的材料来源于方外之地，和颢天真君所进入过的裂隙，虽有所不同，但生于同源。可就连嫦娥仙子，也说不清月华珠的由来。所以……后来我设想，这月华珠的出现，并非偶然，它的来头，兴许比我们所想的，要大得多。”

说到这里，他忽然说起了另一个故事：“继盘古创世之后，清浊二分。但就像冷水和热水，混在一个杯子中，终究会互相融合，再次混为一体。”

“这也带出了第二个故事——女娲补天。相传创世之后，天地随着时间推移，缓慢融合，天塌地陷，世界灾变。女娲娘娘不忍心看众生受苦，便炼制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颗补天石，将塌陷的天空填补。但最终，只用上了三万六千五百颗。而多出来的那一颗……”

说到这里，玉宴已然震惊地瞪大眼睛：“最后那颗，就是月华珠？！”

张平岚点点头：“我是这样猜测的。”

玉宴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

颢天疑惑地问：“怎么？”

玉宴理了理思路，看向顾清川：“我曾经，送给园长一块月华珠的材料。”

顾清川点点头，确有此事。

那时是他们一道去海边玩耍时，玉宴赠送给她的礼物。她手腕翻了一道，一块白色粗糙的石头出现在她掌心。

玉宴接着说：“月宫的月华珠借给颢天后，嫦娥姐姐费尽心力，也只寻回了这么小一块原料。但未经炼化，避除侵蚀的力量要小得多。那时，我便困惑，即便是姐姐她那般强大的神邸，也无法将它炼化为珠宝……那月华珠，又究竟是何人所炼制。”

若真是传说中的女娲娘娘炼来补天……那倒也说得过去了。

玉宴抚了抚胸口，今日张平岚说的这些，怕是连嫦娥仙子也不曾知晓。

张平岚继续解释：“所以，那时我意识到月华珠兴许同样诞生于混沌，我想，关于女娲娘娘的神话，也并非只是天塌地陷那般简单。”

“天与地，对应为灵气与邪祟，天地相合，对应灵气与邪祟交融，这不正是对应了邪轮境入侵么！我想，传闻中天塌地陷的灾祸，正是发生在上古时期的邪轮境入侵！”

如此一来，这“补天石”月华珠的用处，也并非补天，而是用于填补邪轮境的裂隙。

这也解释了，为何这月华珠能抵御侵蚀……因为，它本就是女娲娘娘拿来，填补侵蚀裂隙的产物。

屋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这巨大的信息量，让几人一时脑中凌乱。

可过了好一会儿，玉宴又困惑：“可月华珠既然是女娲娘娘炼制，那这一切，又和园长的万妖之体有什么关系？”

为何万妖之体能愈合被邪祟侵蚀的灵魂，这个问题依旧没有答案。

可林一羊听着听着一拍大腿，惊到：“我记得神话史上教的，女娲娘娘也号称‘万妖之祖’！”

张平岚捋了捋胡子，微微颔首：“正是。万妖之体极为罕见，破坏力极强，也充满着恶念与灾祸，这是邪祟的表现……可吸收了灵气后，反倒能压制命格，就像宋异执行官，他修为强大，无人能看出他亦是万妖之体。我想，这是因为邪祟，与灵气产生了消融……所以我猜测，万妖之体的起源，或许和女娲娘娘有关。只是可惜，这世间万妖之体太罕见，我无从证实，而顾园长出现时，邪轮境的战争，也已经结束了。”

但如今，也无需验证了。

玉宴在万妖之体的影响下，那逐渐愈合的灵魂，便是万妖之体与邪祟密切关联的证据。

而这几个月，张平岚取来了顾清川的心间精血，用之前培育心脏的方式，培育出一块细小的肉块，送去渡北。

寻常肉身进入裂隙，只会快速老化，瞬间被磨灭为烟尘。

可这块血肉不会！

这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邪轮境一直被结界封印着，禁止天律司以外的任何人靠近。

这虽然抑制了它的扩张，却无法将裂隙闭合。

所以本质上来说，只要裂隙还在，便永远不能断绝后患。

说到这里，张平岚严肃起来：“我想，我们一时无法寻找大量消除邪祟和侵蚀的办法。但我们或许找到了填补裂隙的办法！”

颢天心猛地一跳，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中呼之欲出。

只见张平岚的目光渐渐停留在顾清川身上，缓缓张口：“女娲既然能炼出补天石填补裂隙，我想……你应当也能找到方法，驱使月华珠，将裂隙彻底闭合。”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顾清川。

一瞬间，顾清川只觉得耳晕目眩。她从刚才开始，都一直处于听故事的状态，正听得津津有味，怎么聊着聊着，她成主角了？

一个刚刚筑基并冲击金丹的入门修士，心头猛地跳了跳……

我打邪轮境吗？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