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完药浴，好不容易把人收拾干净妥当，带回卧房，塞回被褥里，这一天才终于算是结束了。

天庭的夜晚格外安静，没有楼上楼下脚步拖沓声，没有桌椅板凳滑来滑去的声音，也没有车鸣狗吠……

不对好像有狗吠。

“园长你也来睡觉嘛！”

这是林一羊第三次发出邀请。

第一次顾清川说她要打坐，第二次顾清川假装没听见，第三次，终于是没办法，吸收了丹田最后一个周天的吐纳，缓缓睁开眼睛。

可实际上她们也没隔多远。

这床榻大得很，林一羊一个人占了中间，两边还分别能睡下三个人。

虽然这玩意叫做床，可看上去，更像是炕。

另一头，横放着林一羊强烈要求要带来的长颈鹿小黄，顾清川则坐在床尾，闭目打坐。

屋里等已然熄了，只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燃了座烛灯。

烛灯的光太羸弱，照射到床这头，显然比不上林一羊那两个灯泡似的眼睛亮。顾清川刚刚睁眼，就被她那眼里的星星射线照瞎了眼。

“睡不着吗？”顾清川无奈地问。

“唔，一个人睡感觉怪冷清的。”

顾清川瞥一眼又被她扔到一侧的被褥：“你不冷就怪了。”

“快点嘛，好困的。”

这语调，百转千回。

好似从白日大哭过一场，这人就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现状，安安分分当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娇崽，说话都任性起来。

顾清川只好躺在她身侧，再次替她盖好被子：“好了，快睡觉。”

可林一羊偏头望她，突然话题一转：“你之前打得我好痛。”

她什么时候……

顾清川忽然看见她额头上一个鲜红的指印，是方才在浴池里敲上去的。

可她为什么弹她？还不是某人拱来拱去，乱啃乱咬。

回忆起那酥麻的触感，顾清川只觉耳根子热了几分。

她神色不变，默默瞥了一眼，视而不见，平静吐出一个字：“该。”

身旁立刻投来可怜巴巴的眼神，幽怨不已。就差捏个小手帕搁那抹眼泪了。

顾清川叹了口气，抬手在她额间揉了揉。

“还疼吗？”

其实本来也不疼，只是留了个印子而已。但现在的林一羊自是逮到机会便要撒娇的，她可怜兮兮点头：“疼。”

“那怎么办？”

“唔……”林一羊眼睛微眯，笑道：“亲一口就好了。”

她就知道。

顾清川只觉得刚才真动手给她揉的自己，实在犯蠢。

女人盯她片刻，望见少女眼底一丝丝小小的算计，无语之时，又有些引人发笑。

撑起身子，俯身过去，在她额间轻轻落了一吻。

“晚安。”

这次，这人总算是没闹了，嘴角噙着笑，乖巧道：“园长晚安。”

这夜，总归是安静了。

透亮的月光将窗纸照得朦胧透亮，没过多久，耳边响起了均匀轻浅的呼吸声。

顾清川躺了一会儿，听着这平缓的动静，弯了弯嘴角。眉眼舒缓，蹑手蹑脚起身，继续盘坐，开始新一轮的打坐。

夜间稍凉，这股寒气，直到日出时才悄悄褪去。

隔日的天气依旧平和，天高地阔，风清气朗。

醒后没多久，便听见卿丹和踏云登门造访的消息。

都是许久的朋友，几人和林父林母打过招呼后，又寒暄一番后，最后便去了林一羊的书房议事。

踏云依旧是一袭青衣，及腰的长发挽在脑后。而卿丹，先前因为在晴天动物园过得太舒服而养回去的黑眼圈，经过几日日夜不寐的操劳，又开始冒了出来。

但二人见她，则更是惊奇。

短短一个月没见，顾清川的修为，那叫一个突飞猛进。

“我还寻思，要不要给你准备一些上品筑基丹……你倒好，直接冲金丹期了。”

踏云边说，边抬手，纳戒一闪，出现几个礼盒，如今顾清川已有修为，她那精纯的木灵根直接感应到，盒子里是一些丹药，以及一些对重铸筋骨有奇效的罕见草药。

说罢，她又拿出医书：“这些医书，是照你需求选出来的，研究的是草药药性原理。”

顾清川眼眸一亮，将书拿来稍微翻了翻，欣喜道：“多谢！”

踏云摆摆手：“无事，不过你要这些做什么？”

灵草药性如何，寻常医书上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但顾清川昨日突然找她要的这几本，又不太一样。

不仅仅是记录草药的药性，更是深入钻研了，每种药性作用的原因，深耕其中原理。

这些书并无太多实际用途，反而是更偏向于理论研究，若是想从这里面寻找根治林一羊的方法，不太现实。

可顾清川笑笑：“我拿来做研究啊。”

这事儿，还是昨日练功时想到。

若依照寻常修炼之法，她即使修得再快，短时间内，也无法和那些动辄几百上千年的神君比拟。

索性她想到一个法子，既然玄学暂时指望不上，那就指望科学。

现代科学中，许多剧毒，并不是天生存在于自然界中，是通过一系列手段，后天提取的。

而她是木灵根，木与毒，本就是一体，只要能研究出足够厉害的毒，再与她的木灵融合，再强的对手，她也能有底牌。

能让人不动声色中毒的方法，从那本《实验室操作安全手册》里都能寻到一大堆……

说完自己的想法，踏云打了个寒颤：“小顾园长，我发现你如今是黑心了许多。”

顾清川耸耸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林一羊笑眯眯往顾清川身上一靠：“园长才不黑心，园长这是为了保护我。”

踏云沉痛地闭上眼睛，每次来都要看见这俩腻腻歪歪秀恩爱，真是遭老罪。

不仅是踏云，卿丹来也带了些礼物，顾清川短时间内需要定居天庭，但她又懒得入仙籍，于是卿丹帮她办好了特例凭证，至少出入城关、或是需要前往官方机构办理事宜时，不会受到阻挠。

这特例凭证并不是谁都能办，这也并非什么天庭授予特权，譬如嫦娥仙子，天庭也给她发了这凭证，但人家也根本不用，管它有没有凭证，自是我行我素，来去自如。

凭证的本意也正是如此，简单来说，就是对外宣称，这人我们天庭管不了。

但这凭证对顾清川来说还是十分重要的，她无法像嫦娥那般神通广大，但依照凭证，也不会有什么限制。

顾清川谢过她这番良苦用心，没想到卿丹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还能记得这些事。

但卿丹实则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拢起袖袍，呷了口热茶，神情之中颇有几分无奈，道：“其实这次，我找你们，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双手合掌，拿出一个小匣子，蓝光出现，覆盖了整间屋舍，用以隔绝神识。

而后，她才将邪轮境很可能复苏的消息，告知了众人。

说到这件事，踏云也没法再插科打诨，连林一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她出生时，邪轮境的本体已然被颢天真君封印，她迈入邪轮境的战场时，只是清理它残留在人间的邪祟，即便只是那样，战况也同样惨烈。

可想而知，在邪轮境的全盛时期，天庭到底是怎样的地狱。

她去过族群的宗祠，亲眼见过千年之前，死去的先辈有多少，每次回忆起那一整面数不清的烛灯，她都会倍感心痛。

顾清川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些事，为何要和我们说？”

嘴上这么问，心里实则有些猜测。

果不其然，卿丹面容严肃，却又有几分难以开口：“……邪轮境最大的可怖之处，不在于破坏力，而是对人的侵蚀。就像玉宴仙子那样。”

“而如今，你是唯一一个，救活过被侵蚀者的人……天律司希望，你能够研究出一套抵抗侵蚀之法。”

顾清川抿了抿唇，心道果然如此。

但她并未多想，直接了当地拒绝了：“我没有时间。如你所见，林一羊的身体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事，还有修炼……我的确没有更多心力，去研究其他。”

她对天庭，乃至整个天律司，都并没有什么好感。

卿丹苦笑，表示理解。

她来之前，也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形势的确严峻，天律司希望早做准备，将预计的伤亡，降至最低。

可林一羊拉了拉她的衣角，仰头望她，欲言又止。

她认为，若园长真的能寻找能大规模消减侵蚀的办法，那一定比治好自己这个半死不活的身体更加重要。

顾清川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对她笑了笑，回头对着卿丹继续开口：“不过，既然是你来找我，我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就是。我虽然没办法将更多精力放在这里，但却可以配合踏云医仙和张平岚医仙的研究。”

踏云、张平岚这些比她优异得多的医仙，未必不能找出对应的办法。

踏云微微点头：“我师父也研究侵蚀已久，苦于没有万妖之体用于研究，所以一直进展缓慢，眉目稍浅。若园长愿意配合，自是最好。”

张平岚千年前，就被玉宴的侵蚀难住，从而闭关千年，苦苦寻找治愈之法。万妖之体究竟为何可以治愈灵魂，月华珠又为何可以抵御侵蚀，他一直再寻找答案。

他们都比顾清川更适合去做这件事。

听到这儿，卿丹微微一愣，终是笑了出来，“那也再好不过。”

这件事确认完毕，顾清川终于问起另一件她更关心的事来，她看向踏云：“我之前，寄给你的药方，你觉得如何？”

说到这个，踏云脸色又变了变，无奈道：“你的药方，我看了，若真能承受住，说不定有奇效，可那刺激程度，就连正常人也难以忍受，更别提如今的林一羊。”

几日前，顾清川为了寻找刺激林一羊身体的办法，记起一种凡间的疗愈方式，名为“放血疗法”。

身体淤堵之时，若在某些特定的穴位刺出针孔，逼出些血液，反而能刺激局部的血液循环。而林一羊的身体在正需要这样的刺激，才能提高自身的自愈速度。

但林一羊的身体自然不是简简单单戳几个穴位就能起反应的，如今她的身体太过于迟钝，顾清川试过几种方式，例如用些药性温和的草药，去打通她的脉络，或是用木灵气强行开拓，皆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最后，发现唯有极致的药性，才能将她这死而复生的躯壳重新激活。

所以她摸索出一张丹方，囊括了五种极致的药材。

有岩浆之中的赤焰草，密林深处的长生草，东海万里下的玄冰莲，万丈深谷下的地黄参，金银矿脉中的金灵芝。

再加之五行调和草药，将五行变化融合进入一颗小小的丹药里，五行又相克相生，生生不息，故而名为五行丹。

这丹药效果极为霸道，能让人瞬间感受到岩浆炙烤一般的烈火，顷刻之间，又仿佛身处寒冷刺骨的冰窖……

平心而论，这五行丹根本不像是药，而更像是毒！

但也只有这般可怖的毒，才足以调动林一羊这溃散的身躯，激发沉睡的脉络。

可，也正是因为过于刺激，林一羊这脆弱的身体，实在难以承受。

强行服用，甚至会因药性过烈，爆体而亡。

听完踏云的解释，顾清川显而易见地失落下来。

“看来，只能用温性药材，慢慢治愈了。”

踏云却没说话，她的表情闪过一丝复杂，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实际上，也并非完全用不了。”

顾清川眼眸一亮：“有办法能让她承受这些药性吗？”

“……有。”不知为何，踏云说得异常艰难，这让顾清川有几分困惑。

只听她补充道：“药性强烈，全部堵在她的身体里，消化运转更不上，自然会爆体而亡。但若能让这些药性流动起来，有出有入，再一点点分解炼化，自然就不会反噬。”

话有几分道理，可顾清川听着，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她拧眉，疑惑发问：“如何让药性流动起来？还有出有入？”

踏云捧着茶杯，低眉抿了一口，平静道：

“双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