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短时间内，不得不闭园。

这个消息被群里的同事们知晓后，紧接着就是一片沉默和困惑。在人类的视角中，这动物园是官方机构，官方下令迁移整改，便别无它法。

晴天动物园设立了五十年有余，可实际上，并非五十年都坐落在元城。顾清川是本地人，她记得这家动物园就是十年前忽然出现，在那之前，并没有听说过它的消息。

如今想来，这是为了掩人耳目。

甚至还有更多的隐藏措施。

譬如，十年前的老员工，总是会慢慢离职，并非主动开除，要不是其他城市忽然有了一份薪资待遇极佳的工作找上了门，或是突然举家搬迁。

不然这儿的动物几年不老不死，足以令人生疑。

在这儿工作最早的，是老赵，工作了近四年。宋子欢和林州元都是三年。

而他们与顾清川，更是只相处了半年时间，时日不长不短，但也真切的相处出了感情。

顾清川是人类，她不是神君，没办法让自己冷漠的看待这些无可奈何之事。她知道动物园闭园的真正原因，却无法告知于他们，这是隐瞒与欺骗，不论如何，她都心中不是滋味。

最后的散伙饭在园里吃的。

表面上园区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动物们依旧闲适，风吹得人影萧条。可在无人知晓的另一面，却早已翻天覆地。

园内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像是不久之后，即将落满的灰尘。

这顿饭吃得难免沉默。

顾清川强扯起嘴角，故作轻松道：“别担心，说不定之后动物园开在别的地方，还能做同事。”

可宋子欢根本不买她的帐，直接哇得一声哭出来。

面对这片赤诚之心，顾清川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但有人比她动作还快，一个轻灵的白影叼起桌上的纸巾盒，往宋子欢面前凑了凑。

白虎将纸巾递过去，又转身，将兔子叼到宋子欢腿上，安慰似得拱了拱她的小腿。

棉花才回来没几天，本来是件开心的事，可此时却更是悲伤了。

远处，其他小家伙也在一旁看着，皆是默不作声。

看着这一幕，宋子欢抱着兔子哭得更惨，妆都花了一半，鼻涕都落在兔子白白的毛发上，但它也不闪不躲。

林州元倒是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只是能看出来情绪不佳，喝了口酒：“但愿吧。”

老赵叹了口气，端着酒杯生闷气呢，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连卿丹都在，某人却缺席了，酒杯往桌上一磕，他支着腿，通红的面颊显然是有些上头：“园长，林一羊呢？”

“她……有点儿事，先回老家了。”

“什么事非得现在走？是不是早跑了？”

顾清川刚想解释，随后，轮子碾过草地得沙沙声从不远处传来，伴着几声体力不支的咳嗽。

“谁说我跑了，我是出车祸了好不好……”

闻着声看去，原本连原型都无法保持、动弹不得的人，竟然坐在轮椅上，被一位贵气十足的女人推着过来。

顾清川分外忧心地看了林母一眼，只见林母冲她笑了笑，便也暂且宽心。如今林一羊体内没有多少灵气，只得由林母帮她维持。

但她这幅动弹不得的模样，却让其他人大吃一惊！

甚至连宋子欢一时都没来得及哭了，几人围上去，问这问那，林母替她一一解释，总之，大抵是胡诌了个理由，经量往浅了说，老赵还是气得想打她，但看她现在这挨一拳就要归西的样子，又没忍心下手，简直要气笑：“你小子，这么大的事，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和我们说？”

林一羊嘿嘿一笑，有点儿尴尬。

她能怎么办呢？

因为知道这兴许是最后一次见面，即便动不了，她还是想来。笑罢，她吃力抬手，握着酒杯都有些许颤抖：“我的错，我自罚一杯。”

“还自罚什么自罚……”

林州元皱着眉，直接夺下了她手里的杯子。见她真的连端酒杯的力气也没有，老赵僵了半天也没动，前几分钟，他还怀疑林一羊是不是看动物园要关门，自己跑了，如今一见，又实在是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他闷头灌了口酒，长叹一声，随即笑了笑，胡子拉碴的，说：“你现在喝不了，留着以后罚。”

林一羊爽快答应：“行！”

这顿饭吃得算不上开心，但总归是人齐了。

顾清川坐在林一羊身边，始终是没说话，等到其他人都退了下去，才凑到她身边，目光里隐约含着担忧：“身体没问题吗？”

“没事没事！”林一羊笑着摇头，眼睛盯着餐桌，嘴巴往鸡翅那儿一努：“园长我要吃那个。”

林母好心帮她夹了一筷子，谁知这小白眼狼盯了片刻，道：“谢谢妈妈，但我要园长喂我。”

你说她有礼貌吧，却还挑上了，说她没礼貌，她却还说了声谢谢妈妈。气得林母血压蹭蹭往上涨，一筷子将鸡翅塞她嘴里，想揍又揍不得。

偏偏某人就是看中了现在自己是个病号，亲娘舍不得打自己，就无法无天了，鼓着腮，嚼来嚼去，愣是在嘴里给鸡翅剔了骨。

吐出来两截骨头，叼在嘴里，这次又不看园长了，眼巴巴望着林母。脏活累活舍不得自家娘子干，就舍得让老母亲来。

林母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却只能端着盘子过来给她接。

自从失去了行动能力，这位小祖宗俨然进化为了超级祖宗，拥有合理的借口，旁人还不得不服侍她。

眼见这边的闹腾景象，林一羊虽然身体受损，但不见她失落悲伤，反而心态良好，其他人便也松了口气。特别是顾清川。修为归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的。

顾清川担心她只是装作无事的样子，所以不敢贸然询问。

后头这喂饭的工作，还是落到顾清川身上，自己没顾上吃几口，也就最后匆匆扒了几口饭。

老赵平日聚餐他都很克制，今日却喝了很多。最后想送他，他也只是摆摆手，托着沉重的步伐，打了个车走了。

其他人只笑着道别，虽然不在一起共事，但又不是死了，自然还能再见就是。想通了这一点，宋子欢也没哭得那么惨了。

只是，人还能再见，动物园里的这些小家伙就不好说了。

仗着自己喝多，宋子欢又开始左手搂着跳跳真君，右手抓着黑豹，在那儿跟她们说，以后去了新的动物园不要挑食，不是其他地方都有这儿这么好了。

听得几人哭笑不得，可又有几分感动。他们知道，这人类小姑娘，是真舍不得他们。

就此别过，日后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明日起，这园区便要暂封，顾清川推着林一羊，在园里胡乱逛着。湖面结了冰，水下却依旧有游鱼。

回到天庭，这些神君自然也是各回各家，两人走过长长的石桥，去到湖心岛。玄祖向来爱安静，平时不常出现，几人也不怎么叨扰他，可玄祖救了林一羊一命，如今林一羊醒来，定是要来道谢的。

湖心岛的气候与外界隔成了两个世界，没有风雪，湖面平静。一位瘦骨嶙峋的白衣老者坐在八角檐中，手执白子，沉目思索。

轮椅压过草地，撵出沙沙声响。二人不出声打扰，等他落子。

良久，他在中盘落了一子，棋盘对面空无一人，黑子却兀自动了起来，并未过多思索，便接连落下。

玄祖啧了一声，投子叹惜道：“输了”。

顾清川一愣，这棋盘上不过寥寥数子，甚至看不出黑白优劣，为何认输？

莫非，是大能高瞻远瞩，光是这几步，便已然参透了后续的所有棋盘变化之法？！

可下一瞬，无人执手的黑子还是落下，将五颗黑子连成一排……

噢。

下的五子棋啊。

一时之间，顾清川不知说什么好。尽管她觉得要尊重救命恩人，可忍笑时，嘴角还是有一些抽搐。

玄祖抛开棋盘，终于看向她们，笑呵呵道：“小顾园长，找老朽有事？”

这声小顾园长叫得她有些心慌，赶忙稳了下心神，道：“是，前些时日，多谢玄祖救了我们一命。”

林一羊也在顾清川的搀扶下，勉勉强强靠着她站起来：“多谢玄祖救命之恩。”

二人深鞠一躬，玄祖却只是笑笑：“倒也并非是老朽要救你们。”

他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生死离别早已看淡，人各有命，若不是有人给他拖了口信，他是不会出手的。或许在他们这群小孩看来，这动荡是天大的事，但对他而言，不过是耳边的一阵风罢了。

他活得太久了。

这话让二人一愣，顾清川忙问：“那玄祖为何……”

玄祖竟然有几分无奈，一挥袖抛，叹气离去：“这事儿，你去问嫦娥那个老太婆吧。”

此话一出，顾清川心中一跳。竟然……又是嫦娥仙子暗中帮了她们。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颗黑子飞起来，快得像光一般，直直冲玄祖身上打去。

一颗小小的棋子却掀出了恐怖的气浪，几乎能将大山砸穿！最终落在玄祖身上，竟不痛不痒的弹开了，毫发无损！

要知道，玄祖的真身乃玄武，如今这世上，能破开他玄武龟甲的人，并不存在，除了时光岁月。

黑子被弹飞，玄祖捋了捋胡须，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笑了两声：“比我还大几十万岁，说你老太婆还不乐意了。”

两人盯着那空空如也的八角亭，竟是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甚至以为是玄祖在和自己对弈。谁知，对面竟然是那嫦娥仙子！

二人面面相觑，只听玄祖说：“无事无事，你们且去吧。你们方才的感谢，她也听见了。”

再次表达感谢，直到二人从湖心岛出来，顾清川的表情还有些难以置信。

“原来……上古神之间是这样相处的吗……”

林一羊同样一脸茫然：“原来，嫦娥仙子比玄祖天尊还大吗？”

玄祖年岁几何，无人知晓，可听他的说辞，嫦娥竟然还要比他大上几十万岁……那可是要奔着七位数失去了。

何德何能，她们两个能被那位仙子多次照拂。

说起来，亦算是因果轮回，顾清川救了玉宴，而玉宴背后的嫦娥又救了林一羊。

顾清川叹了口气，突然明悟了什么。

她望着明亮的圆月，这呆在凡间的最后一晚，还是下起了雪。昏黄的路灯暖光融融，呼出来的热气往上散去。

“园长，这是我们能看到的最后一场雪吗？”林一羊话里有几分惆怅。天庭那儿既无四季，也无雨雪，凛冬将过，盼不到春暖花开之日，便要离开。

顾清川摇了摇头，“只是今年的最后一场，若以后还想看，总有机会的。”

“那时，他们是不是都老了？”林一羊虽然没明说这话里的“他们”是谁，但顾清川知道，她说的是老赵他们。

道阻且长，这一去，不知多少年后，才有重逢之日。

前些日子，她亦和季青临道了别，季青临并未多说什么，甚至没有挽留她，只是问她还会不会坚持在医道上走下去，她说会，季青临便满意的笑了。顾清川总觉得她猜到了些什么，这位师姐头脑灵活，心思细腻，可最后二人心照不宣，轻松地道了别。

作为感谢，顾清川留了一本与“内息”有关的医书在她实验室里，这本书是由之前林一羊从林父那儿拓印而来，乃人间某位医师所著。

此书并未指明灵气的存在，而是讲解人体经脉的奥妙之处，她隐约希望季青临能从现代医学尖端的角度去探寻“气”的存在，即便不成，依照书中之法，亦能修身养性，延年益寿。

顾清川同样悄悄给其他几位朋友留了份薄礼，说是点心，实则是这些天，学成炼制的筑基丹，虽然凡人吃了无甚作用，没有修为也无法筑基，同样能排除体内脏毒，健强体魄。

可不论如何，顾清川自知心中依旧有隐瞒，愧对于他们。

仙路迢迢，劫数总有一二。

狐族有情劫，凡人自有他们的劫数，名曰红尘劫。凡间多琐事，一为父母，二为情缘，三为知己。前二者顾清川无可摒弃，独独最后一项，或许在未来的很多年后，她才能渐渐看得开。

顾而后盼，不可断绝，时光却是无情刃，这一斩，便是千百年，光阴不复啊……

我是猪……存了稿忘记设置时间了，so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