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的夜晚十分宁静，大致的样貌已经被复原，当日的状况，也被天律司问清了个大概。

但动物园依旧没法继续营业。

倒不如说，天庭早就想将这个设立在人间的机构撤除，而现在，是终于找到了动手的说辞。一来，这次的的确确是差点将动物园的结界炸飞，在元城引起轰动；二来，天律司似乎从宋异事件中，发现一些怪异之处，比如宋异的行为极为可疑，

尽管他心中有怨恨，可根据卿丹的描述，他就像被心魔吞噬了一般，那些怨恨被放大了数十倍，误将自己的怨恨带入至顾清川的身上，正是贪痴嗔中的痴念，这才酿成了这般重大事故。

可究竟时态如何，还需调查。

所以动物园何时恢复，尚不可知。

这段时间，几人也就安安心心呆在这儿，不用想其他的，养伤的养伤，没伤的溜达。

颢天的皮外伤也深，但几日过去，便好得差不多了。

玉宴也已经清醒过来，如今活蹦乱跳。

本来是喜事一桩，可如今的状况，却让她们开心不起来。本质上来说，若不是为了救帮助她们，动物园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尽管事情的发展本就是不可预测的，但二人心中还是有几分愧疚，隔日便找上了顾清川，询问她们要不要去天庭养伤。

天庭灵气浓郁，更加适合二人休养生息，而在天庭，颢天可以动用大量资源，辅佐她们恢复和修炼。

关于去天庭养病这件事，顾清川的确有考虑，林一羊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再适合留在凡间，林母也和她提起过。

于是这件事也提上了日程，待到人间的事宜处理妥当后，即可动身。

而另一边，还有一位带伤的人迟迟未醒，那就是云墨。

说来奇怪，云墨虽然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可她那一身万年修为做不得假，不应当昏迷这么久还醒不来。

夜晚无星无月，冬日凌冽的风更甚，照胤关上了被风吹得晃动的窗户，回头看向床榻上的人。

踏云和张平岚方才来过，看过云墨的状况后，也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云墨如今的身体已然好全，可却又某种躁动的气息，存在于她的体内，神识扫遍，也寻不出半分头绪，只能猜测，大抵和她的心魔有关。

照胤也好几日没睡，好友鬼门关走过一道，动物园突遭变故，云墨如今昏迷不醒，每一件事都让她身心俱疲。

她定定坐在木椅上，昔日那张总是没个正形、玩世不恭的笑脸，却不知不觉，没有任何笑意，只望着床上的人发愣。

但在无人知晓的境地，云墨的状况，却并非看上去那般安详，她只觉得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爆炸的那一瞬间，所有注意力兴许都集中在那宋异和林一羊身上，于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人注意到，宋异灰飞烟灭的瞬间，一道灰黑色的影子，趁着她竭力抵挡结界时，钻入了她的体内。

就连当时的她也没在意。

可此时，她站在这片黑暗的荒原之中，四周空空如也，唯有抬头时，能看见远处的一道灰黑色的影子，一动不动，散发着不详的征兆。

她试图远离，可不论她走到哪儿，那道影子始终悬停在哪儿，不远不近。

云墨偶尔能听见外界的动静，知道那个嘴硬心软的女人担忧她如今的状况，可她何尝不想醒过来？

终于，将所有可能的方法尝试了一遍后，发现，这片黑暗里，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向着灰点的方向。

可那灰点所携带着不详的气息，让她不敢轻易挪开步伐。

与此同时，一阵阵杂音忽然响起，像一根针，穿梭在她的神经里，脑仁刺痛，耳边嗡鸣。

“小墨。”

熟悉的声音……却，又很久很久没有听见。

光影浮动，远处出现一个纷乱闪烁的人影，是她那愚钝的母亲。

二人站定，遥遥相望。

修仙之人，大多并无亲情。狐族情重，而黑犬族向来团结，除此之外，其他家族的所谓血缘，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代称。千万年过去，云墨望着面前女人的面庞，只觉得……好久不见。

她感应到了蹊跷，心生戒备，可面前的女人只是温柔一笑，并不靠过来，只是远远地说：“我听说，在我死后，你修炼了无情道。”

“……”云墨沉默，并不答话，女人无奈叹了口气，继而说道：“果真是我害了你。”

“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女人只是抬眼望她：“若真是你的选择，你又怎会，心生贪念。”

此话一出，云墨心头一震。

不论面前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是真是假，她都看透的云墨心魔的本质，亦是贪痴嗔中的背离欲念，名曰，贪。

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恍惚之间，云墨察觉到面前的人并不简单，她眉头紧锁，负手而立：“你到底是谁？”

画面一转，母亲的身影消失不见，回答她的是无尽的空寂，和阵阵回响。片刻之后，另一道身影聚集在她身侧，云墨偏头，竟是照胤。

“你怎么在这儿……”问完，云墨才一甩头，心道不对，这不是照胤。可身边人轻声一笑，用那含情如水的眼眸望她，一敲她的脑壳，嗔道：“你还要睡多久啊？再睡几日，老娘可不伺候了啊！”

云墨一怔，这神态和语气，和真实的照胤，又有何差异？她讷讷开口：“已经过了很久吗？”

照胤白眼一翻：“你说呢？”

云墨不知道。

她在这片漆黑的荒原里游荡了太久，唯一的出口，是那不详的灰点，可她却并不想靠近，宁愿留在原地。

见她摇头，照胤眉头一蹙，上下扫视着她：“你明明知道出口在哪儿，为何不过来？”

云墨望向那唯一的灰点，依旧摇了摇头。

兴许，这就是那灰点在欺骗她过去。

她闭上眼眸，默念清心咒，耳边纷纷扰扰，不一会儿，照胤消失了。可随即，更多更多的画面纷涌而至，甚至很多，连云墨自己也未曾见过的画面。譬如，她看见了母亲被打死、分食的画面，就在不远处，她紧握拳头，额间泛起青筋，呲目欲裂，却一动不动。

画面一闪，她看见青丘族燃起熊熊火光，族人的哀嚎宛若地狱的颂歌，鲜血染遍大地，血流成河，那些黑面人，竟是连孩童也不放过，扯断他们的手脚，狞声狂笑。

云墨依旧不动，只是呼吸略微急促。

形形色色的画面从她眼前掠过，可她就像一樽入定的佛像，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可往灰点踏出一步。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画面全部都消失了。

久违的寂静，让她耳朵得以喘息，她默默抬眼，四平八稳注视前方，一道鬼魅的声音幽幽响起。

“啧啧，不愧是能修无情道的狐狸，这世上，倒是再也没有什么能撼动你的心境了。”

云墨明白，这次不是幻境了，是灰点在与她对话。

她漠然撇头，冷声道：“你究竟是谁？有何用意？”

那灰点并未答话，而是笑：“你应当知道，你不来，自也出不去，我们就这么耗着。”

云墨冷笑一声：“那就耗着吧。”

“你耗得起，现实里中的你耗得起吗？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谁？”

云墨微微眯眼，她很清楚她是谁。

自那日心魔占据了她的身体，主意识便陷入了沉睡之中。而现今，又被这灰点唤醒，她是云墨，并非那心魔。

灰点诡声笑道，声音似男似女：“你的心魔，兴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失控。你自己失控，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一个失控的宋异，就可以带来如此之大的浩劫。

而比她强数倍的云墨，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可云墨并不害怕，她早已发觉，自己体内的妖丹消失不见，游离在身体之外，在照胤身上。

一旦失控，便可以轻易被杀死，又有何畏惧呢？

只是，需要那人亲自下手罢了。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云墨脑中预演着自己的死亡，眼眉低敛，竟是微微一笑。而后眼神凌厉，问：“宋异的事，是你指使的？”

灰点笑了笑：“什么我指使的？我只是，让他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做他想做的事。”

人的情绪，就像一颗气球，越吹越鼓，膨胀到一定程度，就会爆炸。他并没有戳破气球，他只是不停、不停的去往气球里充气，到最后，甚至无需他怂恿，那宋异就像个疯子，毫不抑制心中痴念的疯狂生长。

想到这儿，灰点偷偷笑了笑。

“如何？想好了？即便你的心魔失控，会给人间、天庭带来巨大浩劫，你也不醒来么？”

云墨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悄无声息地侵入了宋异，还能潜入她的意识。这等实力，决计不可小觑。可她乃狐族族长，万年之中，也并未在天庭听闻过这一号人物。

可若在天庭之外……不知云墨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灰点。

灰点放声狂笑，道：“你终于认出我了！千年以前，颢天真君将我的身体封印，而你，是不是根本没想到，我还会出现在此？”

云墨暗自咬牙，事情已然大大超出她的预料。

面前的灰点，根本不是任何神君的化身，而是那千年之前，耗尽无数死伤，血流成河才成功封印，而千年后竟卷土重来的滔天灾祸——邪轮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