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昏迷，倒是没有诈尸了。

张平岚说三天，果真到了第三天太阳出头时，林一羊缓缓睁眼，清晨透亮的阳光打在她眼中，又折射在些眼熟的天花板上。林一羊耸了耸鼻子，嗅到一股熟悉的冷香。

抬眼便看见同房间还放了一张床榻，顾清川躺在上头，还未醒来。

她躺在踏云的药房里头，如今她的状况虽然不致命，却还是需要人照顾，顾清川不想离她太远，可自身也是个病号，所以两人齐齐躺进了踏云的ICU。

可林一羊不知道这些事，只是怔怔望了那人两秒，便挣扎着想起身，可不论她怎么使力，身体就像抛了锚一般，动弹不得。

那场爆炸，几乎将她炸到解体，如今虽醒了过来，身体脉络也被张平岚一一连接。但四肢百骸的粉碎，又如何是短短三日能恢复痊愈的。

尝试动动手腕手指，也总觉得身体哪里怪怪的，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

林一羊闭上眼，想放出神识，检视自身状况，可这一看，瞬间被吓了一跳！

她的身上，竟是半点灵力也无，丹田空空荡荡，连神识也一丝全无！

顿时，一股强大的落差感包裹着她，即便神君修炼速度很快，可……那是她五百年的修为啊……

想到这里，某人失落地叹了口气。

可这一叹气，又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怪怪的。

兴许是声带也未复原吧。

听见这头不小的动静，顾清川忽然睁开眼睛。

她本就没有入睡，自从林一羊出事后，她开始整夜失眠，于是干脆开始打坐，想早日寻到灵气调用的方法。此刻听见一丁点儿的动静，便立马清醒过来，翻身下床，快步走到她面前，面露欣喜之色，紧张地问：

“你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去叫踏云！”

说罢便要离开，林一羊想喊她等等，可一张嘴——

“汪！”

林一羊人傻了。

不对，是狗傻了。

片刻之后，她恍惚记起，保持人形，是需要消耗灵力的呀！

而如今，她全身灵力尽失，那可不就只能汪了吗！

一瞬间，林一羊天塌了。

她藏了那么久的真身，装了那么久的人类，一下子，就像窜稀一样，漏了个干干净净。

而且，她保持这个状态肯定不是一天两天，鬼知道顾清川看了多久！

此时此刻，一种荒谬中带这些难堪，难堪中又有几分摆烂的复杂情绪，填满了她的胸口。

两人的视线默默在空中对上，病房里，气氛安静到诡异。

顾清川低头看她，只见一只乌漆嘛黑的小狗侧卧在床上，那圆溜溜的眼睛心虚地眨了眨，头顶两个小三角耳朵不安的背在脑后。

第一次见，发现女朋友变成小狗了，那画面还是有一些冲击的，甚至，对她的伦理观念都产生了一丝丝的挑战。可看多了，却觉得越来越可爱。

体型不大，中型犬大小，但在浑身绒绒的卷曲毛发加持下，整只狗都显得胖嘟嘟圆滚滚的。

谁家小狗长得跟黑熊精似的啊。

噢，她家的啊。

顾清川似乎是看懂了她那复杂的情绪，笑而不语，凑过来在她头顶摸了摸，又捏了捏那巨大的爪子，道：“我去叫踏云，你乖乖等着。”

直到顾清川出了门，这屋里才响起一声痛苦的哀嚎。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这一刻，林一羊却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没两分钟后，踏云跟着顾清川一同过来了。

甫一进门，那狗哭狼嚎戛然而止，某只小狗又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的，将脑袋缩回被子里。

神识一消失，连带着她的感官都不那么敏锐，听不到门外的脚步声，也不知道自己那些鬼叫，被听去了多少。

越想越觉得丢人，便干脆继续往被子里钻，不再出来，光露两颗妙脆角在外头，典型顾头不顾耳朵。

顾清川忍着笑意，戳了戳那只耳朵。

没反应。

被褥下拱起一个小山包，艰难的继续往里头蛄蛹。

突然天光大亮，被子直接被掀开了，冷气嗖嗖往里钻，这变故吓得某人一抖，嘴里大喊不要，结果冒出来的全是汪汪汪。

“不要什么不要，赶紧的，真墨迹。”

林一羊一愣，这声音……她抬头看去，竟然自家老母亲也在。

这是来当翻译的。

只见林母一手抓着狗崽子往上一拎，再往桌上一放，三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将她团团围住。从她的视角来看，这群人各个顶天立地，压迫感十足，于是叫也不敢叫了，甚至不敢随便抱怨，这儿有个听得懂狗话的老母亲在呢。

于是，只能委屈的哼唧两声，可怜兮兮地趴在那儿，脑袋搁在爪子上，耳朵、大尾巴全耷拉着。动又动不了，只能被踏云翻来覆去的检查，按按这里，按按那里，心死了大半。

她这五百岁的人格与尊严，算是连同那场爆炸，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恢复得挺好的，除了修为尽失，没用什么异常。”

某只小狗白眼一翻，好一个除了修为尽失。

“只是现在身体机能还未恢复，但这是个长久的过程，哪怕她经脉已然连同，但在身体痊愈之前，修炼的速度，还是会非常非常慢。”

林一羊听后，不屑一顾。

能有多慢？她早已打定主意，只要身体一恢复，即可开始魔鬼训练，势必要恢复到能变回人形为止！

可当她被搬回床上，尝试打坐修炼时，她人傻了。

原本灵气吸纳，就像呼吸一下顺畅，可如今，她就像患上鼻炎一般，不论如何拼命运气，灵气就是死活吸收不进身体！

挫败感再次涌上来，将她淹没，但她一向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一点小小的挫折，并不会让她就此停住脚步。

区区从头再来，何惧之有？

时隔一天，园区里发生了异常多的事。

动物园暂封，顾清川好不容易和其他员工交代好现状，让他们暂且放下心，披着一身疲惫与月色回来时，看见的就是一只卧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实则再和灵力斗得你死我活的的小狗。

“怎么了？”

林一羊没说话，也没法说话。

如今一人一狗语言不通，相处起来实在尴尬。

屋内烛火闪烁，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日。顾清川微微叹了口气，关于近日发生的事，她还有许多想说的话，她想说自己这些天，有多惶恐，几乎整夜辗转难免，想说不希望林一羊再为自己冒险……

可如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于是她走到床边，将某只回避的小狗抱起，放在腿上，捏着那只大爪子，也不说话，闭上眼睛，缓缓将自己体内的木灵气释放。从她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她便没有再睡过觉，她不希望自己永远都是那个被保护的人，哪怕她在这些事上并无天赋，也要拼尽全力去做。

至少，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无能为力，不想只能躲在她背后，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这些天，她拖着不适的身体，彻夜不眠的寻求修炼之法，偶尔还需要抽身去和天律司、和动物园的同事们交代情况，和周边工厂进行交接。

平时无事便向各位神君讨教，实在没有头绪，就去跟踏云学习炼丹药，看医书，一刻也没闲下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兴许顾清川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没有天赋，在接连几日的尝试，她终于是摸到了灵气运转之法。

而后，便用打坐代替了睡眠。

此时此刻，她的灵气运转虽然还有些生疏，却实打实的落在林一羊身上。

精纯剔透的木灵气泽润着她的身体，林一羊显著一愣，趴在顾清川腿上，诧异的望向她。

顾清川却只是笑笑，单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道：“以后再和你解释，现在好好休息。”

看着女人眼底的乌青，和那满脸倦怠，林一羊想问，她是不是也没有好好休息呢？

可她现在说不了话，只能用爪子扒拉着她的衣袖，又向床上挥了挥。

但顾清川还是坐着，双手落在她头上和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

源源不断的木灵气传递至丹田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温热，充斥了她的大脑。这不仅仅是精纯木灵根所导致，更是顾清川的万妖之体，在发挥着作用。

不知不觉，疲惫渐渐将她淹没，熟悉的味道让她安宁。

原本还觉得，变回真身有那么一点儿丢人，此时此刻，却又悄悄地想，这样被园长抱在怀里……好像，还挺舒服，比以前抱着睡觉还舒服。

于是某人就这么厚脸皮，暗戳戳地接受了现状，心安理得卧在顾清川大腿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将自己盘起来，大尾巴似被褥，美滋滋给自己盖好了。

心底还为自己开脱，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她只是一只脆弱的小狗罢了。

隔天清晨，天高云阔。

林一羊再醒时，顾清川已经不在屋内，木灵气进入身体后，一部分灵气缓慢修复着她的身体，一部分留存与丹田，那空空如也的腹中终于是积聚了一点儿小水珠。她试着化形，却还是不够，但身子至少没那么僵硬了，能动弹一些。

“早上好。饿不饿？”

顾清川从屋外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瓷碗，笑盈盈地望她。

听见她的问话，林一羊耸了耸鼻子，嗅觉一如既往的敏锐，老远便闻见那碗里散发出不可名状的绝色之香。修为消散，自然也无法辟谷了。本来毫无反应的身体，硬生生的开始感到饥饿，甚至肚子响了几声。

她兴奋抬头，两只大爪子踩在床榻的软垫上，饱含期待地望她，但好歹是还要些脸面，没有吐舌头。

顾清川搓了搓狗头，将碗搁置在一旁，说：“稍等，我去给你拿早饭。”

林一羊困惑地看她又离开，又看了看床头的碗，心道，这难道不是早饭吗？

她拖着爪子蛄蛹过去，只见碗里并不什么肉或菜，而是一颗颗，一粒粒的土黄色小豆子，看着像饼干一样。

可分明看上去没什么食欲，散发出来的味道着实是鲜香逼人。

一定是零食！

林一羊定定望了几秒，便张开嘴巴，一嘴差点将碗给咬裂，闷了一大口在嘴里囫囵嚼着，也不知道这玩意用什么做得，味道竟然出奇地好！于是没两下，那一小碗便被她啃完了。

吃完还意犹未尽，园长也太小气，怎么不多拿点呢？

不过多时，顾清川端着备好的饭菜重回房间，便看见某只小狗悠闲自在的趴在床边，双爪伸出床边，随意乱晃着，更是看见了床头柜上，那空空荡荡地瓷碗，早已被洗劫一空。

她的神情之中，多了一丝挣扎。

“那个……好吃吗？”

小狗抬头，亮晶晶地眼睛望着她，点了下头。甚至还想吃。

顾清川闭嘴了。

将鸡肉灵草煲好的粥放在床上，顾清川拿着瓷碗出去了。她来到办公楼的食物储存室，重新在袋子里铲了一把健康牌猫粮，端着碗去喂二虎。

她决定，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真相了。

而后的很多年里，林一羊找遍了元城的超市，也再也没有找到那神奇美味的小黄豆，堪称，狗生最大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