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里坐落着一间古朴的住屋，相比其他神君的高门大院，踏云的屋子略显朴素，她一向对这些居所没有要求，能安身即可。

园里大部分的神君都聚集在此，静默等候着手术的结果。

屋舍中凭空出现一条裂隙，首先走出来的是踏云，只见她面色并无笑容，反而有些凝重，这让屋外的人心中略微一跳，莫非……

还未等众人发问，顾清川也从裂隙中走了出来。

相比踏云的凝重神色，她的面色，几乎可以用得上惨白来形容。身体颤抖，似乎连路都走不稳，扶着裂隙的边界，支撑着自己。

林一羊吓了一跳，可看她们二人并没有带着玉宴出来，心里俨然冒出些不好的预感。

但她还是快步上前，扶住顾清川，目光担忧的看着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久久没有人回应。

寒风凌冽，无名令人胆颤的气氛逐渐开始蔓延，林一羊的余光中越过一道白影，偏头，却见颢天的表情，平静到可怕。可平静之下，却凝聚着难以揣测的滔天汹涌。

她缓缓张口，呼出来的气都是冰冷的，目光自上而下盯着顾清川，毫无波澜地问：“玉宴呢。”

察觉出气氛不对，林一羊连忙插身在二人之中，着急解释道：“别着急，先了解一下情况。”

可颢天却像是听不见她说话，目光径直越过了她，那副没有表情的面容，却显得极为可怕。

白虎乃上位神兽，周身的气场毫不收敛，场域之内，没有任何人敢动，像是回到了生灵最初始的状态，被猎食者所盯上，恐惧席卷着全身，却偏偏动弹不得。

林一羊咬着唇，却并不退却，死死站在原地，与她对峙。

下一瞬，白虎的忍耐似是到了极限，她目光如火，一震几乎凝聚成实体的灵气波动震荡开来，那一瞬间，速度巨快无比。

云墨瞬间展开结界抵御，将几人护住，可她实力还未恢复，对上这位战神，尚有几分吃力。

恐怖的威压席卷，结界应声破碎。

“找到了。”

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从暗中飞跃而出，瞬间冲出了动物园，飞跃至百米高空，又犹如流星直坠而下，砸入一栋废弃的楼中。

短短片刻，又再次出现。

正是卿丹。

而她手中，还提溜着一个男人。把抓来的人随手一甩，扔在神君中间，男人面容震颤，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十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自己。

即使是刚才接近暴走状态的颢天，也拧眉盯着他，回头，问顾清川：“园长，是他吗？”

顾清川从林一羊身后冒出个脑袋，观察着男人的脸，正是她被抓去天律司时，和卿丹一同出现的那男人。她点了点头，道：“应该就是他了。”

刚才还针锋相对，像是马上要打起来，可转瞬之间，又在这里商量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林一羊头上顶了两个巨大的问号，打断她们的胡言乱语：“不是，等等，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她目光呆滞，晕晕乎乎回头看顾清川：“园长，手术成功了吗？”

顾清川此时才终于不是一脸凝重，而是笑得轻松：“很成功。虽然拜这位执行官所赐，差点不成功就是了。”

此时，那男人才震惊地盯着她：“你……你察觉到了？！”

顾清川没有回答他的话。

林一羊还是很茫然，眯着眼思索半晌：“既然成功了，为什么还表现得像出人命了一样……还有他是谁？”

卿丹开口答道：“我的同事，执行官宋异。”

从踏云出来的瞬间，便给颢天和卿丹传了音，让她们配合一场表演，假装手术失败，颢天暴走。

然后释放巨大的灵压，迫使方圆几里的神君不得不祭出护身结界。而卿丹则将神识扩展到最大，来监听园区外的灵力波动。

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假意朝顾清川发难，实则是为了让外头的人放松警惕，露出破绽。

听完她的解释，林一羊才终于露出了然的神情，那双眼睛含着几分幽怨：“就不能顺便也告诉我一声吗？”

她刚才都快吓死了。

顾清川无奈忍着笑意，摸了摸林一羊的脑壳：“没办法，需要以假乱真嘛……对不起哦。”

但这也太真了吧！

刚才颢天走上来的那几步路，差点给她吓返祖了。

林一羊不悦哧了哧鼻，而后听见身边一声轻笑，颢天望着她说：“不错，挺好的，至少没吓哭。”

方才那情景，就是几千岁的冥澜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最后是云墨出的手。

而林一羊不过五百年修为，敢和她正面对抗，已是难能可贵。

颢天兀自点了点头，心中感叹了一声后生可畏，然后目光缓缓偏移，落在宋异身上。还未说什么，一只白影便蹿了过去，对着宋异疯狂撕咬。

“二虎，回来！”冥澜不知道它从哪儿窜出来了，平时温顺地不行，此刻却像疯了一般，冲上去用尖牙撕咬。可哪怕宋异被颢天按在地上，也不是它能伤到的。

妖兽记仇，宋异打碎了它的妖丹，又暗中对它施加控制，一闻到仇人的气息，便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只想报复。

颢天弯腰，笑眯眯地将张牙舞爪小猫拎起来：“没事，我们替你报仇了。”猫咪扔回给冥澜，方才眼底的笑意全然消失不见，她看宋异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眼中的杀意毫不遮掩，哪怕颢天还什么都没做，宋异已经浑身抖如筛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宋异却不答她的话，颤抖的目光看向顾清川，逐渐变得狰狞可怖，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吐出来：“你可真是走运啊！明明只差一点，你就该死在她手下。”

他已经做得这么隐蔽，却依旧被察觉出来，他不甘心，试图站起来，却被颢天一脚踩下去，云靴撵在他的背脊，脊柱节节作响。女人冰冷说道：

“走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即使手术真的失败了，我也不会怪园长，我依旧很感谢她。”

顾清川根本没有必要花这么大的精力来帮她，如果因为最后结果不理想，反而生气报复，那才是畜生不如。

卿丹一肘子把颢天推开：“人我带回天庭，不准动用私刑。”

颢天冷笑两声，抬起脚将人踢开。

幸好玉宴没事，不然，她可不管什么私刑不私刑。

但让卿丹带回去，结局已是大差不差。

只需要寻找他记忆中的片段，证实他的在人间肆意妄为，还试图残害其他神君，自会被剥夺身份，贬为谪仙。

蓝色的绳索从卿丹袖口滑出，自行捆绑成结，可宋异震开绳索，面目可憎得怒视着卿丹，眼中满是愤恨……与嫉妒。

“你凭什么抓我……！你为什么也帮她！”

颢天就罢了，可就连与他共事的卿丹，却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这没头没尾的话，却让卿丹眉头一凛。

“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你身为执行官，应当更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宋异却愣了片刻，像疯了一般咧着嘴笑，阴森森的白牙令人寒颤，他指着卿丹：“我知道了，她许诺了你们好处，对不对？万妖之体？能帮助你们修炼，是么？”

“……无稽之谈。”卿丹摇头叹气，只觉得现在的宋异，根本没有正常的逻辑思维。

刚想强行将人捆绑，下一瞬，宋异却暴怒而起，周身灵气如沸腾的水，层层热浪疯狂席卷。

男人衣袍任由狂风吹鼓，袖口翻飞，一轮金光曜日出现在他背后。

这和平时神君们使用灵力的小打小闹差距太大，连顾清川都能感应出那头汹涌而爆裂的灵气。

周围的神君们面色各异，皆是紧张之态。

一道金光犹如坠日，直冲他们而来。

这一击毫不留情，宋异面目狰狞，笑容可怖。他的模样与云墨狂症时有几分相像——皆是心魔。

颢天面色平静，勾起唇角，不怒反笑，好似并不将他放在眼中。

“你们且退……”

话音未落，回头一看，身后空空如也。

一众人早已跑得老远。照胤、林一羊和彩衣排排坐好，带头给她加油助威，远远呐喊：“老大加油！”

颢天：“……”

开玩笑，有战神在这里，她们还凑啥热闹？

颢天心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无语，回头，那道残阳光影已经冲到她面前。

她轻轻挥手，竟直接将那束光弹飞，落在动物园的结界上，结界轻微颤动。

而画面一转，她的白衣燃起金色烈焰，双目清明，额间虎纹骤亮，三千发丝化为耀眼雪白，单手立于胸前，口中默念古文梵音，眸中燃起了太阳一般的金光，羽身剔透，神光熠熠。

顾清川还是第一次见神君们动真格打架，好似神君们都有两种形态，一是寻常状态，二则是神君真身。

林一羊似乎也有第二形态，她还见过几次，黑色长发，玄色衣袍，不像颢天这般神性光耀，却带着一身沉稳的肃杀之气。

刹那间，只见颢天轻轻合掌，而后大地崩裂，天地倒置，万束金火喷薄而出，这种夸张的画面，连电影里都难得一见。

顾清川撑着下巴，看电影似的，只可惜没有零嘴，回头一看，照胤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泡椒鸡爪，正在给大伙分食。

起初卿丹还试图阻止，结果发现，作为宸律君的云墨，反而在那事不关己，闷头剥葡萄，喂到照胤口中。

领导都不急，那她急个什么劲儿？

反正不打出人命就行。

颢天虽强，但对方好歹也是天律司的执行官，实力自然不弱，那头斗法昏天黑地，一会儿雷暴，一会儿天火，时不时夹两道洪水，这边，却岁月静好。

只是闲暇之余，顾清川心里有一丝丝困惑。

方才她仔细回忆了自己和宋异的所有交集，他们的的确确有过节，却没有任何算得上“仇恨”的冲突。

甚至，她竟然从宋异的情绪中，感知出嫉妒的情绪。这太荒谬了。宋异不是最瞧不起凡人吗？他有何可嫉妒呢？

顾清川托着下巴，低眸思索，她总觉得……这件事还另有隐情。

不多时，颢天已然将宋异压制在地面，捆得密密实实，扔给卿丹。

颢天大气不喘，像是太久没活动，才放了点儿水，多打了一会儿。可此时的宋异，俨然不成人样，满是血污的面容惨白，发丝被烧去了大半，衣袍破损，狼狈不堪。

只是血那双眼眸，却始终疯狂猩红，死死盯着顾清川。

顾清川并不害怕，反而回望着他，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们有仇吗？”

宋异阴森森的一笑，唇齿间，鲜血顺着留下，像恶鬼一般。

“没仇。但我恨你。凭什么……你这么幸运……！”

这话让顾清川露出思考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蹙眉继而问到：“为什么？”

宋异却不答她的话，眼睛似乎要从眼眶里爆出来，口中反复念叨着“我恨你！我恨你！”，那眼眸之中的憎恨不像作假。

尤其是那句“凭什么你这么幸运”，忽然让她联想到了什么。

她记起那日，天律司里，宋异略带得意，又笃定的反问她——

“还是说，您对自己的命格十分自信，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林一羊听得眉头直皱，刚想将他嘴唇塞上，顾清川却缓缓抬头，注视着他，声音并无波澜：

“你……也是万妖之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