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近年末尾声时，晴天动物园俨然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员工们都已放假，除了顾清川，这儿也没有凡人了。

于是在大门结界的遮掩之下，各大芥子空间也不藏着掖着，几座仙门府邸就这么凭空出现，坐落在园区里，原本松散的大平地登时逼仄许多。

过年自然要吃年夜饭，作为这儿唯一一个有厨艺的，做年夜饭这种事只能落在顾清川身上，卿丹生活经验丰富，也能帮忙打打下手。

其余几位虽然想要帮忙，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们去，只会帮倒忙。

顾清川特地提前了几天前，备好大鱼大肉大虾大肘子，和各种年货。不过以往她都是一个人过年，没有做过如此盛大的菜肴，发挥如何还是个未知数。

但神君们自然是不挑剔的。

以往李修元当园长时，几人对所谓过年都没什么兴致，也就照胤爱凑个热闹，而今年，大抵是因为顾清川的加入，一到除夕，几座大门前已然贴起了她们亲手写的对联。

冥澜那座阔气仙府门前，大咧咧贴着八个字，上联：“年年有鱼”，下联：“祟祟平安”，意思简明，希望明年也有很多鱼吃，希望明年作祟的鬼魂少闹腾一些，不然祟祟们可就平安不了了。

照胤门前则是多挂了几串红灯笼，风铃似的，风一吹，便灯火融融，互相碰撞。她的门上贴着的对联同样是出自大文豪“红尘道人”之手——

越鸟逢春春日近，九尾衔花花满楼。

这“越鸟”与“逢春”，自是孔雀的雅称，九尾自是指云墨，而九尾衔花，说的还是孔雀！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些自恋的气息，倒是很符合某只花孔雀的个性。

写完自己还满意地不行，沾沾自喜，拿到云墨面前炫耀着问：“如何？”

云墨的表情有一丝丝尴尬，却还是点了点头，违心夸赞道：“好。”

是的，半个月过去了，云墨依旧没恢复记忆。

从最开始高冷小狐狸，变成如今温顺小媳妇，全靠照胤一张嘴忽悠。好似照胤是完全不考虑云墨恢复记忆以后的事儿了，也不怕恢复后的云墨扒掉她一身羽毛，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日后有难，日后再说。

上午还来了两批客人，随着一道钧雷劈下，林一羊的父母出现在原地，第一眼就看见在厨房忙碌的顾清川，第二眼则看见往水里扔雷、乐呵呵的傻子林一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招呼没打几声，就把人轰去厨房帮忙打下手，而后又因为偷吃太多，被顾清川轰了出来。

最后只能夹紧尾巴，去给大家端茶送水，然后教他们一块儿包饺子。

实际上林母和这伙神君也不陌生，照胤是林一羊的同门，以前经常一道犯事儿，每次叫家长都是成双成对。

颢天是白虎家的少主，云墨是青丘族长，也就彩衣和冥澜没怎么打过交道。

只见年龄差了好几千岁的人，竟然全都莫名围在一起，边嗑瓜子吃年货、边聊八卦，聊得当然是为什么云墨宸尊傻了，然后问问冥澜打算什么时候成婚，也老大不小了。还错把烛龙当女孩儿，闹得人家好不容易开朗一些，又自闭回去，道了几次歉才哄回来。

对待玄祖和神霄二位老前辈，倒是不敢造次，只打个招呼问声好。

最后则是问问颢天的情况。

总之，那头热络红火，就像每到过年，七大姑八大姨就要聚在一块乱聊一通，倒也没多生疏。

也是此时，第二批客人到了——正是踏云。

她却并不是来过年的，而是带来了好消息，原本的计划中，她要花费个一年半载，才能将心脏培育出来。

但这才仅仅过去半年，她忽然出现，将一块被绿色灵气包裹的、婴儿拳头大小的心脏带了回来。

众人皆是惊喜。

“不是说，至少需要一年半吗？”顾清川都放下手中的活，兴奋跑过来，盯着那枚小小的心脏良久，仔细观摩其中液体的流向与肌肉肌理，至少从外表上的初步检查来开，这颗心脏，与玉宴的心脏极为相似。

踏云笑道：“是，本来的确需要一年半。但是我去找人帮忙了。”

“谁？”

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后响起，没好气道：“除了老夫还能有谁？”

正是踏云的师父，张平岚。

只见他捋着胡须，笑得得意：“我就说你们道行太浅，连问题关键都找不到。”

那日踏云来寻求他的帮助，但张平岚本不认同她们的治疗方法，一口否决。最后是踏云使出激将法，说他老了，连个凡人都比不过，气得他当天把踏云的手记全扫了去，发狠研究。

天庭第一医仙自然并非浪得虚名，踏云的见识、医术虽已然是登峰造极，却依旧远不及他。

在踏云的发现之上更新迭代，再加上他更为磅礴、纯粹的精纯木灵，这才将一年半的时间缩短至半年。

这也意味着，玉宴治疗的机会更多，成功率更高。

晴天动物园里弥漫着欢喜的新年喜气，又是好事一桩。

相比其他人的兴致勃勃与和乐融融，颢天则显得孤寂许多。

她既没有贴对联，也没挂灯笼，更没参与他们的聊天，白衣女人靠在屋檐下，只默默一个人呆着，想着冬去春来，又能过去一段难捱的时日。

“你不去和他们一起吗？”

明明天气这么好，还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不了。”颢天闭目养神，头也没抬，便平静地拒绝，不显眼地皱了下眉，似是不想被打扰。

“为什么？”

可那人还不依不饶追问，颢天无奈睁眼，却见那许久没见、思念成疾的小兔子就站在自己面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修养了半年之久，那双蒙上尘埃的眼睛重新变得剔透，倒影着女人的面容。

颢天呆愣了许久，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忘了维持，紧接着，她像是触电一般地清醒过来，热泪顿时涌上眼眶，一个跨步冲上前，将那柔软的身躯紧紧搂在怀中。

即便如此，嘴上倒是依旧毫无风趣地说：“你现在……还不能出来。”

“那我不出来怎么办？你要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脸吗？”玉宴笑道。

如今虽然她的灵魂依旧没有愈合，但园长拜托踏云和张平岚检查了一下，认为出来这一日，影响不会很大。

当然，更重要的是，颢天的沉默始终被顾清川看在眼中，平时兴许不能乱来，但今日新春佳节，她希望，至少在今天，所有小家伙都能开心一些。

这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春节。

孤儿院里没有这种节日，孩子们听着外头的爆竹声，会露出羡慕的表情。

后来住在高中、大学宿舍，每年寒假她都只能申请留校，新年那天，连学校食堂都放假，又没有下厨环境，只能吃泡面解决。

年味最浓的事儿，是拿着手机看直播，与春晚一同倒计时，而后窗外升起照亮半边云霄的烟火，烟火落幕，那间冰冷的宿舍，又会安静得可怕。

照胤的府邸离办公楼的厨房最近，晚宴便设立在此处。

日头渐渐偏西，黄昏来临，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一盘盘端上了桌。大盆软嫩的猪肘子、裹满酱香红油的红烧肉、白灼虾、清蒸鲈鱼、八宝饭……各种菜肴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林母带来了她珍藏的酒酿，名曰神仙醉，封盖一启，酒香四溢，恰巧此时，元城又下起绵密的小雪。杯盏相撞，觥筹交错，皓月当空。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灯火融融。

动物园升起的结界，遮蔽了外界的目光，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可昏黄的街角，却站着一个孤寂的人影，阴影中的脸扭曲阴鸷，却默不作声，听着里面的动静……

顾清川酒量依旧不行，只抿了一小口，都有些头晕目眩。

如今才见得几位神君的海量，哪怕连最小的彩衣，都能毫无顾忌地灌下几杯，临近零点，本安静下去的城市却反倒热闹起来，林一羊握着手机，在零点那一刻，点燃了烟火。

引线的火苗渐渐消失，寂静了数秒，一簇星火直冲天际，而后黑夜笼罩的城市各处同时升起火光，在天空中倏然炸开，半边天空明如白昼，璨若星河。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火光映照在人群脸上，光影明灭，顾清川看得有些愣怔。

林一羊站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提了一只孔明灯，忽明忽灭璀璨的光火映照在她微笑的唇角，只听她缓缓说道：“听说，将愿望写在孔明灯上，放上天空，就可以实现。”

顾清川默了片刻，眼眶发热，笑道：“我以为你们不信这些。”

回头，并不止林一羊手上提着孔明灯，其他神君们也在灯纸上提笔写着什么。

孔明灯代表着美好的愿景，可万能的神君，还有什么事是需要许愿才能做到的呢？

实则是有的，颢天和玉宴缓缓落笔，希望手术一切顺利，照胤则希望云墨不要再受心魔困扰，落笔提顿不多滞留，两盏灯火缓缓升入了高空。

林一羊望了片刻，只是笑笑：“对啊，我不信……但你尽管写，我决定亲自实现你的愿望。”

说罢，用那双映着璀璨烟火的目光注视着她，双眸如星河般浩瀚。

她可比那老天爷靠谱多了。

顾清川接过她手中的笔，稍作犹豫，却并未下笔，而是直接松了手。

“谢谢你，但我没有什么愿望。”

或者说，最大的愿望，早已实现——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林一羊抿着唇，神色中还掺杂着几分失望，像是少了一个表现机会。可看缓缓远去的灯火，却又释然地弯起嘴角，笑了笑：“那我有愿意，你可以帮我实现吗？”

顾清川心头微跳，问：“什么愿望？”

耳边轰隆的爆竹声响个不停，光线也明暗不定，偏偏她听得清林一羊的声音，也看得见她眼中的几分期许与紧张，直达她的心扉——

“我希望，能和你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