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没几天后，元城下了一场大雪。

积雪深到脚踝，出行不便，还冻得人瑟瑟发抖。想着没几天便是元旦，就干脆给员工们放了一个半月的带薪假，直接放到了春节后。不对外营业，平时值班，仅靠顾清川和林一羊两人便够了。

天庭虽然没有雪，不过大部分神君都不是第一年呆在元城。元城的雪年年下，连最小的彩衣也看了十几年。唯独林一羊没见过这片天地一白，兴奋得在雪地里打滚。

最后上班的那天，几位员工一同聚餐，卿丹本来不想去，却被宋子欢和老赵拉着不得拒绝。

但集合在门口时，却发现林一羊不见了。

找了半天，才发现她在柳湖边上堆雪人。

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堆雪人，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把自己套进雪球里，两个雪球上面冒出来一颗脑袋，远远看去，还怪渗人的。

看见一行人刚好走来，像是看见了救星，耷拉的小脸终于看见了希望，大喊道：“园长救命……结冰了出不来了！”

老赵走到她面前，抚摸着乱糟糟的胡子，上下打量，啧啧称奇：“我拉你出来，但你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什么条件？”

“你再演示一下，你是怎么进去的。”

林一羊顿时哭笑不得。

实际上，根本就不是她主动进去的，这雪人也不是结冰了，而是十几分钟前，她想和颢天打雪仗，于是往白虎脑袋上扔了个雪球。

然后就被连人带魂塞进来，外加一层冰封结界。

只说老虎屁股摸不得，也没人说老虎脑袋打不得啊！

远处那只老虎匍匐在屋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虽然颢天没什么心思玩乐，但她会打服每一个试图对她发起挑战的人。

最后还是卿丹暗中帮忙解了结界，林一羊晃了两下，从雪里破壳而出，抖落了身上的雪籽，方才可怜兮兮的表情消失不见，开心小跑过来。

顾清川试探性得摸了摸她的手背，将挂在她办公室的羽绒服递还给她，无奈道：“不冷吗？”

冬天一来，加上她本就不耐寒的体质，每次过冬都像渡劫一样。不过今年她的体质好转了许多，不似以往那么难熬。

林一羊摇了下头，“不冷。”

林一羊在神君里是个例外，园里的神君能使用灵力，她不行，她要尽量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所以也并没有灵气护体。

她是真的靠一身正气抗冻。

宋子欢也是个怕冷的主，刚刚入冬就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林一羊这大冬天的，只穿件卫衣就能在外头瞎晃，啧啧两声：“年轻真好。”

在雪人里冻了十几分钟，现在脸和手还热扑扑的。接过顾清川递来的羽绒服，随意披在身上，羽绒服口袋里还放着一顶针织帽，正是顾清川曾经送她的那一顶。

她一边拿着帽子往头上套，一边回答宋子欢的话：“你那点体力，就别说年不年轻了好不，上个二楼都喘。但凡多运动一下，都不会那么怕冷。”

脆皮大学生是这样的。

这儿没有镜子，没办法调整帽子的角度，林一羊便半弯下腰，凑在顾清川面前，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眼睛清亮地看着她：

“园长帮我弄一下。”

这是她入冬后，除了玩雪之外，第二件开心的事儿——终于到了该带帽子的季节。

她的头发没有再剪短，保持在锁骨处，稍微一压就塌下去一截的卷曲长发，让顾清川想到淋了水的萨摩耶，空心小狗。

帮她调了一下帽子的角度，拍了拍脑袋：“可以了。”

“谢谢园长。”

林一羊飞快凑过来亲了她一下，耳边瞬间响起一派的嫌弃声儿。顾清川一向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做亲密的举动，可耐不住林一羊喜欢，甚至人越多她越来劲。被这么偷袭一下，顾清川的耳朵已然粉红一片，某人还笑得沾沾自喜。

宋子欢白眼一翻：“受不了了，来人！斩立决！”

虽说有段时间宋子欢喜欢林一羊，但仅限于好感阶段，相处久了后，逐渐发现林一羊本人和她幻想中的差距太大，遂幻灭放弃。转而成为自然朝“狐朋狗友”的方向发展。

林一羊哼笑两声，故意往顾清川肩上靠，一副小狗依人的模样，笑道：“你这是嫉妒。”

几人一路打打闹闹，从湖边吵到门口。

晴天动物园处在郊区，连扫雪车都没来，得往外走一段路，到大路上，才打得到车。

聚完餐，几个人又跑去ktv鬼哭狼嚎。

顾清川还意外发现一件事儿，林一羊嗓音听起来轻轻软软，可唱起歌来，着实要人性命。

不能说五音不全，顾清川很难找到一个词，能形容她的跑调，想了半天，只觉得如果地狱里有BGM，应当就是这个配乐。

不过，虽然唱得难听，但她心态好啊！秉持着永不言弃的精神，决心要在三个小时的包厢时间内，将评分唱至六十分以上！

一个半小时后，除了林一羊之外的其他人一致决定，提前散场。

而后各回各家，宋子欢和林州元是本地人，老赵是外地的，当天晚上就回了老家。

那晚的风雪很大。

网约车停在门口，两人并肩往小区里走去，此时天色已晚，昏黄老旧的路灯投下一片阴影，背后的影子拉得老长。

偶尔传来两声犬吠，抬头一看，小区大多数窗户都昏暗无光，不知是因为夜深，还是并没有人居住。

天地寂静，独留一片风雪的声音，和耳边某人哼唱的婉转小调。

只要不唱现代的流行曲，听不出跑调，这嗓音还是轻软好听。

顾清川的手被她牵着，塞在自己口袋中，走到小区门前，林一羊忽然驻足停下。

“园长，是不是快过年了？”

过年这个词，在天庭里只是一个朦胧的意象。大部分神君不过年，林一羊五百年的人生里，大约有四百五十年都在闭关打坐，而每一年对他们而言，就像日升月落，过了一天而已。

顾清川点点头：“几天后就是元旦，但离真正的过年还有一个多月。”

“噢……”林一羊试探地说：“我爹娘他们说，想来和我们一道过年。可以么？”

距离上次去天庭造访，已经过了近半年，林母想念自家儿媳妇想念得紧，于是不久前给林一羊写信，询问她的意见。

顾清川有些诧异：“当然可以，只不过，按道理说应当是我们去阿姨家拜访才是。”

哪有过年长辈来看小辈的道理。

林一羊却无所谓：“这倒是没关系，他们不讲究这些。”

但既然长辈要来，这间小屋子自然是住不下了，也不能让人出去住酒店，思索了一会儿，顾清川决定搬家。

照理说这件事早应提上日程，她也早就想换间两室的房子，免得林一羊日日睡客厅，但也不知是不是林一羊对自己人间的第一个家住出了感情，每每顾清川想换房子，就被她糊弄过去。

这次终于是没有理由推脱。

正好放假，两人歇息几天，便开始找中介，最后在一座新小区里，找到了一间两室两厅的房屋，面积比以前大了不少，坐北朝南，光线充足。

租下后，花了几天时间搬家，再搞个大扫除，两人便住了进去。

原本设想的是，二人一人一间卧室，等林父林母来了再空出一间。

可入住的第一天，顾清川从浴室出来，就发现自己的床上，多了一只黄色长颈鹿。

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顾清川耳根微动，若有所思。

等到林一羊从浴室出来，却发现她放在顾清川床上的长颈鹿，被放回到另一间卧室，顾清川则坐坐在床头看书，像个没事人一般。

林一羊顿时生出些小小的不满，本来两人也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都老夫老妻了，干嘛要分房睡？可若是顾清川不愿意，她也不想强迫她。

头发胡乱吹了两下，半干未干。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某人开始想鬼点子。

时钟慢慢挪向了十一点，客厅点着一盏小小的落地灯，光线昏暗，顾清川的卧室倒是敞亮，她没关门，融融灯火从屋里投射而出。林一羊沉默片刻。忽然大声叹了口气，生怕卧室里的园长听不见。

“唉，怎么凡间这么冷啊，连我都有些扛不住……”

顾清川翻书的手一顿，抬起头，看向客厅，某人大冬天的穿个短袖短裤，无奈道：“你穿成这样，能不冷吗？”

“是吗？”林一羊故作没有察觉，起身走入卧室，温温吞吞挪过来，假意在衣橱里翻找衣物。眼睛却偷偷瞄着顾清川，只见她盯着书页，并未抬头，便刻意转身，碰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大惊小怪地叫道：

“园长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也很冷啊？”

顾清川不说话了，捏着书页，默默看着她。心里倒是一清二楚，想看看她还有些什么拙劣的表演。

随后林一羊伸手，探近被子里，一摸，大惊失色：“不行不行，你看你被子里也这么冷，好不容易养好一点的身体又要出问题了！”

顾清川心里头笑，默不作声，面上配合地问：“那怎么办？”

“唔……真拿你没办法，我来给你暖床好了。”

说罢，也不等顾清川回答，迈着小碎步跑到次卧，扛着长颈鹿蹬蹬蹬跑回来，刚想往床上放，却被顾清川一脚抵住，她头也不抬，平静道：“放回去吧。”

林一羊登时哀嚎一声，诡计破灭，便不管不顾开始耍赖撒娇：“不嘛园长我要跟你一起睡！”

“……”

“你忍心看我一个人在陌生的房间里孤独入眠吗！”

顾清川默默垂下眼眸，仔细思索，发现倒是没什么不忍心的。

她无奈道：“我只是让你把长颈鹿放回去，两个人加上它，不觉得很挤吗？”

林一羊的哀嚎戛然而止，呆愣的目光眨了眨，尴尬一笑，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她又看了看小黄，好歹也是同床几个月的关系，怎么说也算是革命友情，这大冬天的，把人抛弃是不是不太好？

她可怜兮兮抬头，抱着小黄不肯撒手，央求道：“挤挤嘛……”

顾清川挑眉，平静发问：“那你是想抱着它睡，还是抱着我睡？”

小黄被扔出去了。

虽然是革命友情，但革命……总是要有牺牲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