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她的表情没有？”一座蘑菇房里，红衣女人摇着团扇，另一只手捧着话本，目光却盯着外头一脸蠢笑的林一羊。

表情复杂，满脸嫌弃。

黑豹窝在房间的阴影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打了个哈欠，收回目光：“看到了……嘴角就没下来过。”

新一批的订单送到动物园门口，林一羊刚把几箱子货物搬回仓库，回去的路上，就被照胤和冥澜堵了去路。把人拽进屋子里，按在软榻上，她们二人则坐在另一端，好似三堂会审。

照胤啧啧两声，光是看她那表情，就知道昨天一定不平常，小花仙君抑制不住吃瓜的心，随手捡了块石头，当做惊堂木往桌上一拍，眉毛一竖，道：

“犯人林一羊，老实交代，昨日你身在何处！做了何事！”

“……”

这不问还好，照胤一问，林一羊脸上那浅浅的笑容，立刻像太阳花一样，瞬间灿烂起来，咬着嘴皮子，羞涩一笑。

这可把照胤眼睛辣到了。

怎么这人和羞答答的花姑娘一样啊？这幅表情，放在林一羊身上，那是哪哪儿都违和。她们认识几百年了，从没见林一羊这么扭扭捏捏过。

本来还只有些怀疑，可现在，她几乎可以笃定，这小子是情窦初开，犯桃花运了。

于是越想越来气。

凡间是哪哪儿都好，但对照胤有些不友善，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这位花心女人已经孤寡五六十年了，实在是风水轮流转。

林一羊望了眼外头，此时客人还不多，遂盘腿坐正往前头挪了挪屁股，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各位，我宣布，我和园长在一起了。”

说完照胤冥澜两人倒是没什么表情，而她自己却又捂着脸在软榻上打滚。

望着独自能傻乐一天的某人，照胤石头扔回草地，拍了拍手上的浮灰，一捋裙摆：“走吧。”

冥澜：“嗯。”

林一羊飞身扑过去，左手抓照胤的衣摆，右手拉冥澜的尾巴，“不是，别走啊！你们难道不想听细节吗？很精彩的！”

两人异口同声：“不想。”

“不想也要听！”

本来这人就藏不住事儿，没过两天，全动物园上至员工及熟客，下至柳池里的锦鲤，仓库里的蟑螂，全都知道她俩谈恋爱了。

好像恨不得拿个大喇叭挂在胸前循环播放，让全世界都知道。

本来，顾清川还想着低调，但今日和踏云医仙讨论最近进度时，这位平日里对其他事情毫不关心的高冷医仙忽然转了话题。

“听说你们在一起了？还见了家长？”

顾清川顿时僵在原地，竟然连整日闭门不出的踏云，都听到了消息，很难想象某人平日究竟有多么嘚瑟。沉默良久，她才微微点了下头：“但其实说反了。”

“说反了？”

“实际情况……应该是先见的家长。”

先见家长，后确定关系，听上去有些怪异，踏云实在很难理解，摇了摇头。

“听不懂。”

“没关系，这个不重要。你说你找我是有了切实的发现？”

显然，小顾园长还没彻底适应身份的转变，同他人聊起自己的感情问题，总归是有一些局促和羞涩，不像林一羊，蹲大马路上都能和路过的买菜阿姨炫耀两句。

言归正传，踏云点了下头，从右手袖袍中，凭空摸出一块红色的血肉，被绿色光晕包围。

整体不大，也就拇指盖大小，上头的肌肉纹理清晰不紊乱，在绿光之中保持着鲜活。

顾清川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仔细看了两眼，便听见踏云说：

“我从一本木灵古籍中，寻找到一些相关记载：‘木灵气者，天地之根，万物之本，生灵之源也。阴阳交泰，乾坤辟易，万象由此孕焉。’”

“解释过来，大抵是说，木灵气乃万物初始，从顽石到灵玉，从草木至生灵，皆有木灵气所创造……书上还曾提及，生灵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不论是躯体的哪一部分，都可以代表整体的全部，哪怕只有一撮毛发，也能用木灵气还原出一个完整的躯体。不过书籍上说，这样培育出来的个体，并不会有灵智，就如同，你们人类世界的‘植物人’。”

顾清川听着有些耳熟，心中思索，这培育方式的原理，听起来和DNA有些像。

“完整的躯体？”

她听到关键处，不禁兴奋起来。

“是，这种方式，就好像用催生草木生长的方式，去灌溉一块血肉。只是……需要消耗的木灵气是巨大的。”

踏云手中细小的肉块，便是由兔子血液，用巨量的木灵气灌溉，培育了数月，才生长为这么小小的一块。

为了验证这个结论，就连踏云体内的木灵气都用了大半。

要知道，她可是一个活了七千年的神君，即便并不精进于修为，但体内的灵气储存，也依旧并不是林一羊那种五百岁小孩能够比拟的。

“那……培育完整的躯体需要多久？”

“若以我的灵力，还不考虑灵力枯竭……需要十年。”

说罢，屋内一时沉默。

这药房散着不知名药材的气味，让人心神安稳，可顾清川心里还是骤然跳了几下。

十年太久了，还是理想状态下，而玉宴的身体状况，在冻结状况下，也最多只能支撑三年而已。

但踏云继续开口：“所以，就目前情况而言，想要培育出一整个躯体不现实，但好在我们需要的只是心脏。若加以人工干预，说不定能够优先将心脏部分培育出来，只是即便如此，时间也很吃紧。”她顿了顿，说出此时叫来顾清川的目的：“园长，我想我需要回天庭一段时日。”

天庭外界的灵气浓度比园内浓郁百倍，更别提还有依傍灵力而建的灵脉洞府，只有在那儿，踏云才能将输出和纳入的灵气平衡，不至于过早枯竭。

所以，踏云决定早日动身，如今时间已然非常吃紧，哪怕只是心脏，也大概需要一至两年来完成。

换言之，她们并没有第二次机会。

顾清川理解了她所说的前因后果，点点头，歉疚道：“当然可以，抱歉，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

踏云却只是摇了摇头：“这也是我自己想做的事。”

她漫长的岁月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道之中摸索，所以这次她并非只是帮助顾清川，或是为了救玉宴，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她亦有自己的私心。

可顾清川的表情却有些奇怪，似是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如果你要回去，有一件事情，或许你需要注意。”她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再次强调：“这件事，很有可能关系到事件成败。”

看她的脸色，踏云也意识到顾清川想说的事并不简单。

只见顾清川观察药房四周，问：“这里，外界神识能探入吗？”

踏云摇了下头：“这个你放心，芥子空间下，外界神识无法探入，我的药房也做了额外的结界隔离。”

双重保障之下，这间药房是安全的。

顾清川这才开口，缓缓说道：“你要小心一个人。”

踏云一挑眉：“谁？”

……

因为顾清川身份的特殊性，踏云上午要求离开，下午，后园的松林里，就没了那只梅花鹿的身影。

天庭向来做戏做全套，梅花鹿离开后，便捏造了一个完全一样的分身虚影，留在原地，继续扮演着梅花鹿的角色。

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着。

顾清川从后园回来，心情有些沉重。

踏云走前，她将培育中的肉块采了一些样本，用于进行组织相容性测试，确认这受体和供体可以匹配。而她对于手术规程的计划，也完成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反复重算，反复模拟，结合玉宴身体的实际状况，进行匹配和微调。

明明就目前而言，事情的发展还算顺利，依靠季青临的实验室，她初步检测了一番玉宴的身体状况，各项指标和普通的成年雌兔无异，只是部分指标偏低，例如肺动脉压、中央静脉压等等。

这是心脏老化下的正常情况。

可看着完美的数据，顾清川却反而心中有些不安，仿佛事情并不应该这么顺利。

办公室内，门被敲响了。

每次听见敲门声，就知道来人不是林一羊，那家伙每次进来都是推门而入，于是顾清川将桌上的资料收回，放进抽屉，才朗声道：“进。”

来人是卿丹。

这位执行官加入动物园之后，存在感倒是很低，每天踩点上班，往门口灵兽宝斋一坐，坐到下班就走，几乎一天都难见到她人影。

这种找上门的事儿，倒是第一次。

“现在有空吗？说点事儿。”

顾清川点了下头，“有，坐下来说吧。”

顾清川有预感，卿丹找上来，应当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

果不其然，卿丹在办公室对面坐下，坐姿随意，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皱得老高，试探问道：“你最近……有察觉到什么怪事吗？”

“比如？”

“奇怪的灵力波动。”

顾清川想了想，似乎还真有，她点点头，回答道：“上次去实验室，实验室里闹过一次鬼，那时似乎有灵力波动。”

卿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灵力是鬼魂引发的现象吗？”

顾清川苦笑道：“我不知道。”

她到现在，还是只是一个有一身灵力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别的特殊技能。

更何况，当时林一羊也在现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于是卿丹思索片刻，摇摇头：“那些不管那些，除了那日呢？譬如你们捡到二虎那日，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

这下，卿丹犯了难，因为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这件事的开头，还得从颢天的那个提醒开始说。

打伤二虎的人是个修为不低的修士或妖修，它出没在顾清川家宅附近，这二者之间，很难没有联系。

但那日林一羊和顾清川去了天庭，卿丹便只能自己去寻些线索。

所谓凡有事因，皆有痕迹，只要使用了灵力，那就应该有灵力的残留存在于附近，但……不只是时隔几日，灵力已然消散，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顾清川家附近，几乎没有任何灵力痕迹。

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一只手，打伤了二虎，然后消失无形。

如果真的是残留灵力消散了还好，可怕就怕那并不是自然消散，而是对方的实力过于强大，能完美隐藏自己的痕迹，导致无法被探查。

因为这件事无迹可寻，所以卿丹也无法向天庭申请立案调查，只能再问问顾清川这儿有没有什么异常。

可依旧是没有。

她叹了口气，只觉得麻烦事一个接一个，尾指敲在桌面上，轻轻带着闷响，缓缓将她最近几日的调查情况托出，顾清川的表情也有了些变化。

卿丹还以为是她害怕，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凡间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强大的妖兽，更难出现比神君还强的妖兽。一切都有可能只是巧合，我先暂时和祀止仙君说一声，多加留意周围的状况吧。”

顾清川并未说话，手指却抵着下巴，心中却若有所思。

本来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想，听完卿丹的话后，便更加笃定。

她摇了摇头：“不，我想不是巧合。先不要和林一羊说。”顾清川缓缓抬头，望着卿丹，波澜不惊地开口：“我有一个猜测。或许……你可以去查一查你的同事。”

也就是上次，在天律司和他们发生冲突的那位道长。

卿丹眯了眯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当然，顾清川没法笃定，只是她意识到了什么。上次的实验室闹鬼事件，她其实心中有个困惑始终无法释怀，明明以前也经历过那么多闹鬼，却唯独那次，发生了从未发生过的事——

她的文档变化了。

第二天顾清川重算了一遍数据，确认文档中的数据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没办法搞清楚原因，只能从逻辑上猜测。

文档变化的结果，是手术发生意外，而手术发生意外，她将再次面临天律司的制裁。

那么，是谁希望她死呢？

答案，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