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设想之中，林一羊以为这句话，应当会在很久之后才会脱口而出。应当浪漫，应当是一个阳光倾斜的午后，或是窗外漫天飞雪，屋内温馨，暖光流转……

总归，不该是现在。

但她还是她，嘴比脑子快，这次，却也难得没觉得后悔。

倒不如说，终于是尘埃落定。

她肩膀放松下来，搁置在腿上的手也落在两侧，无力的耷拉着，耳边是无比沉寂的天空与风，唯有心跳秘如鼓点，震如雷鸣。

而她，像被告席上，等待宣判的犯人，静待尘埃落定。

可顾清川也不觉得自己是法官，虽然平时她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在恋爱经验上，两个人白痴得不相上下。

只不过一个心思都写在脸上，一个什么事都闷在肚子里。

而现在，林一羊忽然打破了这个微妙的平衡，将一切摊开，于是，任何博弈与拉扯都失去了作用，再复杂的题，也变成简单的“是”、“否”二选一。

她难得不知所措，脸颊发烫，微微错开视线，轻点头：

“……我知道了。”

这算什么回答？林一羊抿着唇，心里紧张地几乎窒息，却更不想让她逃避，掰过顾清川的肩膀，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

“然后呢？”

“你…让我想想。”

“为什么要想？”

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闪。

顾清川低着头，曲起食指按在眉心，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是啊，为什么要想呢？

她分明也是喜欢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欢，或许是送她红绳时，或许是那次潜入深海，亦或许是在天律司，那道义无反顾的身影……顾清川也很难理清。

过去的记忆纷繁复杂，从来没有一刻，她清楚地告知自己何谓心动，可不知不觉中，却对这份喜欢坚信不疑。

只是……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定数。

她的生活经历，将她变成一个并不乐观的人，不论什么事，都会优先设想最糟糕的结局。她不希望这段还没有开始的感情就这么无疾而终，可她又有太多顾虑。

如果后续的手术失败怎么办？如果林一羊不得不离开怎么办？如果她始终是个凡人，寿命远不及神君那般悠长，又当如何？

越想越多，越想越乱。

好似那些好不容易被打破的桎梏，又重新生长，裹挟住她，遮去所有的光线，只剩下一个空洞又破损的声音，告诉她——她的命运本该充斥着冗长的悲伤。

“顾清川。”

一声清浅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唤回，像幽暗的丛林之中，突然倾泻的一抹阳光。那人的瞳孔之中，反射着她的倒影，目光一如既往的明亮透彻，眼神却很坚定。

“你不用担心那些未知的事，我们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们不能因此，而踌躇不前。”林一羊定了定心神，本来舒缓的心情再次紧张，太阳将要落下，皓月缓慢升起，她的脸一半遮在阴影之中，额前细碎的刘海被风起一些。

缓缓张口，道：“你可以拒绝我，但你拒绝我的理由，只能是不喜欢我，其他的我不接受。”

良久，顾清川忽然笑出了声。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强势的一面。”

印象之中，这人仿佛一只都是一位软绵绵任人拿捏的小狗神君，可一旦严肃起来，倒是有几分霸道。

此话一出，某人当场破了功，绞着手指磕磕巴巴道：“……有吗？我也没有逼你的意思，就是、就是……”

“好吧，我也喜欢你。”

“！”

于是乎，顾清川眼睁睁看着那张本来微红的脸蛋，在几秒之内，彻底变成一只蒸熟的大闸蟹，脑袋顶上似乎都开始冒白烟了。

顾清川笑得无奈，不是她让自己说的吗？怎么现在却像个短路的机器人，林一羊自己表白得突兀，但并未想好后续该如何应对。

于是乎，就像现在，明明得到了自己期望的答案，却反倒是不知所措。

顾清川看着面前人的模样，笑弯了眼。

放下心中所有不确定的，不安的因素，扬起唇角，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好半天把人从某种死循环里拉出来，才开口道：“所以，要交往试试吗？”

又宕机了。

但这次，林一羊重启地很快，压着抑制不住的嘴角，连连点头。

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跟在梦里一样。

定定看了顾清川许久，才惊觉一切都是真实的。

于是不再犹豫，身子前倾，像只大狗一样冲过去将人抱住，将人扑倒在地，一颗脑袋埋在女人颈窝之中，不住发出闷闷地笑声。

像个偷到宝石的小偷，对着自己的“战利品”，有些得意，又实在欢喜。

而后顾清川忽然觉得小腿凉飕飕的，什么东西一直在扇来扇去，打出阵阵轻风，顾清川支起身子，只瞧见林一羊玄黑色的外袍下，背后忽然冒出什么东西，裹在衣袍里头疯狂甩动。

她定定忘了两眼——

是尾巴。

扇着扇着，终于成功将从衣袍中冒了头，再无束缚的黑色大尾巴就跟螺旋桨似的，转得她头晕眼花。

顾清川拍了拍她的背，无奈道：“起来，这里是悬崖啊……”

方才就那么扑过来，虽然知道有林一羊在，几乎不可能掉下去，但她作为一个人类，还是有些心慌。

林一羊立刻乖巧起身，干净的衣服也被蹭得灰扑扑，此时，她才认清现在两人的姿势有多么尴尬。

再往外几公分，就是云雾缥缈的山崖，顾清川被她半推再地，洁白的衣裙也染上了些许尘埃。

落日余晖倾覆而下，照在她脸上，显得朦胧不清。

林一羊的视线逐渐不受控制，微微朝下，看着那张红唇，有一瞬间恍惚。

如果她们现在是情侣了，那…是不是可以……

林一羊的目光忽然变得暗沉，薄唇抿紧，刚刚起来一些的身子，又停在原地，怔怔看着。

日光在缓缓偏移，面前的脸在缓缓靠近。

顾清川忽然沉默，像是意识到什么，眼底染着一片红，却低下目光，既不迎合，也不闪躲。

气息愈发炽热，愈发旖旎和暧昧，那最后的日光将人拢在即将到来的夜晚之下，风也悄无声息。

“你们饿了吗……！”

“！！”

一声来自老母亲的呼唤，让林一羊那朦胧的视线瞬间触电般清醒，两个人像磁铁南北极似得，飞快弹开。

三人相望，林母沉默，小羊落泪。

林母那叫一个无辜啊！

明明几个时辰前，某人信誓旦旦得跟她说，要慢慢来，不能急，还不能表白。所以她也没多想，几分钟前，神识扫到二人，还只看见她们并肩坐在这儿聊天，想到顾清川还是人类，就好心上来问一句饿不饿。

谁知道几分钟后，她们就在亲小嘴了啊！

你们年轻人，管这个叫慢慢来吗？

林母的脸上难得出现一瞬间的尴尬，干咳两声：“你们继续。”

说罢，就想开溜。

“继续什么继续！我们过会儿回家了，不在这里吃饭！”林一羊心里那叫一个恨呐！明明方才气氛那么好！明明，就只差那么一内内距离！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能被老母亲撞破？

怕不是要被吓出阴影，以后每当想要接吻之时，脑海中，就会自动浮现老母亲的身影。

林一羊一捂脑袋，蹲下哀嚎。

完了，全完了。

顾清川咬着下唇，显然也有些局促，和她来时的坦然心境截然不同，此时更多的是窘迫和心虚。

“不用了阿姨，我们回去随便吃点儿就好，不用麻烦。”

林母则是笑呵呵点头。

心里啧啧两声，还搁这阿姨呢？该改口啦！

但她也没真这么提，想着方才的画面着实有点儿尴尬，还是等下次见面，再详叙一番。

“既然这么晚了，那我也不留你们了，以后没事儿多来咱这坐坐，随时欢迎。”

顾清川将耳边的发丝捋至脑后，点了下头。

林母将林父也叫了出来，几人在门口做了一番道别后，总归是踏上了回家的路。

明明这趟出门，拢共也不过一个下午，但顾清川却觉得发生了异常多的故事。

尤其是两人的身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说实话，她还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身份的变化，但很显然，林一羊也不知道。

方才那被撞破后，两人又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那时的事儿，好似沙面上的一道坑，风吹一吹，总会磨平的。

两人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在楼下的面馆随便吃了点，两人便各回各床，洗漱睡觉。

空旷的客厅被今晚的圆月填满，直到现在，林一羊依旧有些少许不真实感，一点儿也睡不着。

白天的画面一幕幕从脑中浮现闪过，一次次的确认，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可是确认之后，又总觉得，现状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

反倒是多了一丝尴尬。

被月光照到的小脸上闪过一点儿恼意，但很快，又变成偷欢，抱着小黄在床上打了个滚，头闷在棉花里，忍不住的笑，还一脚把床尾的二虎踹了下去。

虽然给二虎买了猫窝，但它不喜欢，它喜欢睡床，尤其是顾清川的床。因为空调的冷气需要流通到客厅，所以顾清川卧室的门也并不会关，常常被它得逞。

由于某人心眼子吃醋不乐意，所以每次都会把它拎出来，扔到自己床上。

结果就是二虎多次被糟糕的睡相踹下床，又因为腿短跳不回去，只能在床底下喵喵叫。

或者直奔顾清川的房间。

还没两秒，白猫就跟个大耗子似的冲进顾清川的房间，看它又要闹腾，林一羊蹑手蹑脚走进顾清川的卧室，把这个不听话的小家伙拎出来，扔回自己的床上。

但她自己却有些出不来了。

借着明亮的月光，她悄悄观察着顾清川的状态。

隆起的薄被均匀起伏，应当是睡着了。

林一羊蹲在床边，望着女人紧闭的双眼，抿着唇角看了一会儿，心里开始冒粉红泡泡，像个大傻子似的轻笑两声——嘿嘿，这是我女朋友……

“晚安。”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如同细沙落地，只有一丁点儿轻微气声，并不会有人听见，但她却很想说，好似虔诚教徒的祷告，并不祈祷神真正降临于世，所求只为心安。

“……”林一羊默了一会儿，却还是不想离开。

目光兜兜转转的，还是回到那张脸上，那张睡着时也无意识抿起的嘴唇上。

脑中的某根弦再次绷紧，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忽然跳出来。

只是，还未行动，她的脸颊俨然滚烫，在空调的冷气里散发着格格不入的热度，她试探着将距离拉近，直到近在咫尺，脑中的理智与冲动不断交织，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要这样，另一个声音却摇旗呐喊。

明明只剩最后那么一点儿距离，却始终没勇气吻上去。

终于，气势消耗殆尽，理智重回主导，林一羊失了动力，抽身离开，望着女人安和的睡容，幽怨叹了口气。

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可就在她想放弃离开时，床上的人忽然轻声开口。

“啧，胆小鬼……”

女人半睁开眼，眼尾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看着林一羊那张呆愣的小脸，伸手，拽住她的衣领，将人再次带回来。

手臂像藤蔓主动攀附缠绕，空调似乎失了效，不论是体热还是体寒的人，都热得发烫。

顾清川半睁的眼中闪过一抹羞意，而后彻底阖上。

薄唇轻软贴合，又一触即分。

但那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只是一个开始，林一羊不再去想她何时醒来，也不想再去思索现状，循着本能，去追寻那片离开的红唇。呼吸杂乱交错，却密不可分，也不知是谁的心跳过速，像交响乐中混乱的鼓点，通过肌肤传递，将剩下的演出惹得一团乱麻。

唇比水还软，夜比酒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