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暮的微风从山峰拂过，是与人间截然不同的清澈气息。

城市里的天空虽蓝，可总是充斥着喧嚣的尘埃，住久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可一到未被污染的净地，会骤然觉得，鼻子连同肺腑都通畅不少，通体舒畅。

黑犬族家主之下，设有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堂，分别负责族群内的不同职责。青龙堂以武装抵御外内敌，朱雀堂维持族群经营运转，白虎堂是潜心修炼之所，玄武堂则是产出兵武丹药等仙器之地。

这套模式运转万年之久，也无需变更，各司其职之下，整个族群蒸蒸日上，尤为稳固。

或许别家总是会出现一些主家分家之争，但黑犬族却从未有过，究其原因，还是黑犬们的那两则信条。

背弃族群，自然算作违背诺言。

从林一羊这个小少主家归家的消息自然是不胫而走，飞了几里路，林木忽然稀疏起来，紧接着就是一方平阔的广场，是一个大型演武场。

“白虎堂里的人，要么是刚出生的小崽子，要么是闭关修炼的族人，这里需要安稳的修炼环境，所以被设立在族群的最中心处。”

两人悬在高空之上，自上而下的俯视。

林一羊随口向她介绍着这里的情况，本来想先带她看个大概，可刚飞过演武堂时，脚下就响起了叽叽喳喳地喊叫。

“少主！”

“是少主回来啦！”

“祀止姐姐！”

“……”

顾清川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顿时被萌出一脸血。

只见一大群只有膝盖高的小土豆，跟一群鸭子似的围成一团望着天空，完全无视了背后正在上课的老师，挥手大喊。

甚至因为还不能很好的掌握灵力，无法控制自身的耳朵和尾巴，在她看来，就是一群小狗崽子摇着尾巴，追着人跑。

“他们叫你呢，不下去看看吗？”顾清川问到，但实际上……是她想去。

林一羊想了想，便点头：“好。”

两道身影犹如流星，从半空之中坠落而下，又在落地前一刻，像掉在了软垫子上，松松软软地落了地。

还没两秒中，腿边就围了一群土豆小狗，有的跑得快，屁颠屁颠抢占了最里层，抱着林一羊的小腿开心地喊姐姐。有的跑得慢，被挤在后头。

还有的虽然跑得快，但是抱错了腿，抱着顾清川的小腿照样喊姐姐。

“姐姐你去哪里了？你好长一段时间没来给我们上课了！”

林一羊随手拎起一个小崽子，抱在怀里掂了掂，“我啊，我去凡间玩了。怎么？现在不是上课吗？都跑过来干嘛？”

这时，一位白衣先生才慢慢走过来，微笑对着林一羊打了个招呼，也冲顾清川点了下头。

“凡间？我也想去！”

随后就像有回响似的，脚底下响起一片“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的声音。

好似一段时间没见，这群家伙更吵了。

林一羊笑了笑，挑着眉道：“真身都控制不好，还想去凡间？藏不住耳朵就通通把你们抓走做实验！”

说这话时，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因为耳朵没藏住，而暴露身份的人之一。

一群小家伙顿时噤了声，不说话了，仰着脑袋，白净软糯的脸蛋上浮现出几分困惑：“什么是做实验？”

“因为凡人没有小狗耳朵，所以他们会研究，你们耳朵是怎么来的。”

说着说着，林一羊随手摸了摸腿边的脑袋，那对还没彻底立起来的耳朵软趴趴往后一折，变成了飞机耳。

“怎么研究呢？”

“这……”这就是她的知识盲区了。

林一羊偏头，将问题抛给顾清川，重复道：“怎么研究呢？”

可从方才起，顾清川就很沉默，只见她望着腿边的一群呜呜渣渣的土豆小狗，展露微笑，满脸安和慈祥。

别看她人站在这儿好端端的，实际上，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这里是天堂吗？

顾清川忽然反应过来，好像还真是天堂。

回过神来，林一羊困惑地看着她，底下一群小崽子也跟着眼巴巴看向她。她缓了缓神，俯下身子捏了捏那个抱错腿的小家伙的脸，笑道：

“怎么研究？当然先研究为什么这么可爱，再研究是哪个笨蛋抱错了人。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家伙软不拉几地回答：“唔，我叫祈灵。我没有抱错，姐姐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这话就像一块石头砸入平静水面，一层一圈的涟漪激荡而来，几个小朋友一耸鼻子，眯着嗅了嗅，发现还真是。

这下好了，一群崽子忽然开始迁徙，涌到顾清川身边，伸着手要抱抱。

抱不过来，根本抱不过来。

眼看事态逐渐脱离控制，林一羊眉毛一竖，拎走几个最不老实的，嘴里开始赶人：“去去去，都回去上课！”

那白衣先生也拍了拍手，温和笑道：“好啦，少主还有事要做，不能给别人带来麻烦是不是？”

而后一声齐刷刷地“是——”，拖得老长。

那群小家伙应声回去了，又开始操着木剑，系着袖子有模有样地原地挥砍，实在是可爱又听话。

原来白虎堂，就是幼儿园啊。

顾清川看得心头发软，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林一羊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抹额头的虚汗，小声道：“这些家伙太闹人了。”

“明明很可爱啊。”

还有其他地方没去，顾清川却有些挪不开腿，视线和那位叫祈灵的小朋友对上，又微笑着挥了挥手，远远打了个招呼。

有点儿像幼儿园旁边不怀好意的坏阿姨。

“你以前也给他们上课吗？”

顾清川记得，方才还有一位小朋友说，林一羊很久没来给他们上课了。

林一羊微微得意，点了下头，像是终于找回来之前丢失的面子。

虽然她文化课不好，但武力值高啊！教他们不是轻轻松松？

“是啊，以前经常过来给他们特训，要认清现状和差距不是。”

“懂了，欺负小孩是吧。”

“？”

而后，两人又辗转其余三堂，逛了一遭，和几位堂主打过招呼，又认识了不少人。

黑犬族的人大多和善，认出顾清川人类的身份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倒是和天庭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再回到山顶时，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不知是不是离天更近，从山顶看，散着余晖的太阳大若圆盘，几乎将远处的高山遮盖。月亮却更为遥远，犹如星辰。

两人缓步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后头是日月各在一方。

有些累了，便坐在悬崖边上，脚下是空荡荡的云海，风浪像潮汐，一阵又一阵的卷席。云霞如海浪，层层叠叠，染着最为澄净的光。

“饿了吗？等会儿和我娘说一声，我们就回去……我身上还有些零食，饿的话可以垫一垫。”

纳戒闪烁，林一羊手中出现一块米糕，甚至还热乎着。

“我还好。倒是你，难得回来，不打算多呆几天？”

“唔，不是明天还要上班吗？算了吧。”林一羊笑了笑，倒是没什么不舍。毕竟她回家，也不需要什么成本。

不用买车票机票，甚至行李都不需要收拾，带上人就能走。

“反正，我娘应该也不生我气了，不会把我赶出去，以后也能经常回来。”

顾清川也是今日才知道，林一羊下凡不只是出来玩，还是抱着KPI来的。

那也就意味着，林一羊不太可能一直留在动物园里，所谓历练，自然要去认识更多的人，见更高的山。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问：“那你的计划呢？打算在动物园呆多久？”

此话一出，林一羊愣了一瞬。

“……什么叫呆多久？”

怎么听起来，像是要赶人了呢？

“你不是还要去找那什么执念吗？虽然阿姨不生气了，但这件事还是要完成的吧。”才过去半个下午，这件事显然又被某人抛之脑后。

两只长腿抱在胸前，抿着嘴角，摇头：“不知道，不想管。”

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找到的，但对她而言，这事仅靠她的捕风捉影，实在是毫无头绪。

有句话说得好，叫船到桥头自然直。

现在连码头都没看见，所以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这摆烂的语气，顾清川听得一阵发笑：“阿姨知道了又要揍你。”

“她才舍不得。”

顾清川有些意外：“那白天的时候，你看见阿姨还那么怕。”

林一羊贼兮兮一笑，挑着眉悄悄说：“你不懂，我娘嘴硬心软，你若是不服点软，卖个惨，她是决计不会轻易松口的。”

看来，这人也不是那么笨，小心思多着呢。

“你这话，万一被阿姨听到，是真的要挨打了。”

“那不是没听见嘛。”

又是一阵山风，将两人的长发吹起。

说罢，林一羊目光看着远方的云蔼，笑意消散了一些，微微带着些失落：“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是不重视这件事，只是，实在毫无头绪。

或者说，她有些害怕，害怕所谓执念是一个遥远的目标，要她不得不离开原地，穷极一生去追逐。

可她似乎有些没出息，不想去寻找什么大目标，她觉得，留在动物园，留在顾清川身边就很好。

顾清川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说：“会好的。”

“嗯。所以……”她语气一顿，霞光印着半张侧脸，眼眸却一如既往的清亮，透出半分紧张——

“所以，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之前，可不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

若风有声音，那应当叫做“回音”。

心底的回音。

顾清川久久没有回答。看着她那微愣的表情，和欲言又止的模样，林一羊才后知后觉，这句话似乎有些歧义，就像隐晦的告白一般……她慌忙转过身子，蜷缩在身前的两条腿改为跪坐的姿势，双手放在腿上，紧张地摁着大腿。林一羊低着头，咬了下唇，解释道：

“我想说的是，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好，没有别的……意思。”

可这话一出，却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心中懊恼自己这张嘴总是快过脑子。

“我知道的。”顾清川的声音比羽毛还轻，不自在的捏着袖袍，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晨时牵个手都畏畏缩缩的人，应当不会转头就如此直白。

“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保持现状……可以的，你想什么时候走，或是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反正你总能找到我，不是吗？”

林一羊有些呆愣。

目光看向女人的面容，不知是否是云霞过于绚烂，那张处事不惊的脸上，却同样悄悄漫上了犹如夕阳一样的红。

原来她知道吗？

可林一羊却突然叛逆地希望，她不知道。

她低敛着目光，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后才缓缓抬眼，平静道：“不对，我说错了，你也说错了。”

“我觉得，我想说的应该是，我喜欢你。”

“顾清川，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