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川好歹只是震惊，但有人比她还急。一声嚎叫自身边响起，一条红得冒热气的小狗恨不得堵住她娘那张喜欢胡说八道的嘴，抓住林母的肩膀疯狂摇晃。

“不是啊！人家只是陪我回来看一看而已！你……快跟人家道歉。”

“不是吗？”林母被她晃晕了，一时之间也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当然不是！”

“那以后是吗？”

“以后……你哪儿那么多废话！”林一羊话里有那么一点儿诡异地停顿，不过很快就被这混乱的场面所遮掩，无人注意。

这时，林母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立刻干笑两声，一抹额角的汗：“这，小顾啊，是我会了，你别往心里去。”

顾清川微微一笑，倒是体贴：“没事的家主，是我们没说清楚。”

可林母心里头还疑惑呢，这两孩子真不是那种关系吗？那怎么跟在谈一样？算了，反正年轻人的事儿她是搞不懂了。

困惑之余，还有那么一点儿惆怅，她倒是希望林一羊带个人回来，五百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但仔细一想，她家崽子好像确实变了挺多。

以前虽然闹，但肯定是没胆子闯天律司的，现在嘛，倒是有点儿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几番闹腾后，终于是顺利进了屋。

这进门的一刻钟，竟然比从人间到天庭的几小时还要累。

整个黑犬族的地界虽大，但这家主二人的屋子却并不夸张，也就正常王爷的府邸那般大小，内内外外装点着迤逦葳蕤的花草树木，又好似一座苏州园林。林母带着二人走进主屋，林父则端着一壶茶水上来。

“小顾啊，尝尝这茶，应该不比你们人间的差。”

这话说得，光是闻到壶嘴里冒出来的青绿香气，顾清川就猜到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绿茶，在人间，怕是只有那几种最名贵的龙井，才能略争一二。顾清川抿了一口，果不其然，入口便是沁人的馨香，如同被春雨润泽着身体，身心舒畅。

即便顾清川不懂茶，也不自觉感叹一声：“真是好茶，多谢家主。”

林母笑道：“你也别家主家主的叫了，既然是小祀的朋友，那按你们人间说法来，该怎么叫就怎么叫。”

顾清川想了下，人间一般称呼比自己大几千岁的人为祖宗。

她干咳两声，正色笑道：“叔叔阿姨，这次我们过来前也没打招呼，属实冒昧，我们带了点儿人间的小礼物，还望不要嫌弃。”

“哟，人来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话虽如此，可林母已然眉开眼笑，看小顾是越看越顺眼，心里头明白，这礼物应当是顾清川的主意。毕竟她家崽子那是真不客气，出去玩，能从当地捡两块石头，就算是伴手礼了。

还说是什么比翼双飞石，祝他们长长久久，想着就来气。

林母还真没猜错，要不说，知女莫若母呢。

“听说阿姨喜欢喝酒，这是我生活的城市的特产酒酿，由万年桃树的花瓣所酿成……不过这都是噱头了，这酒入口清冽，后劲却足，口感奇特。”

林母是真真爱酒，本来笑得一脸慈祥，听到酒这个字儿，酒开始坐不住，眼睛不住地往那坛子上头瞧。

顾清川顿了顿，问道：“要不您尝尝？”

随着一连串扭捏的娇笑，笑得林一羊脸都皱了起来，她娘非要装斯文吗？林母捂着嘴角：“那我就浅尝一下。”

说罢，将封盖一掀，满屋的桃花香没过了茶味儿，直冲大脑。

“我去拿碗……”

林一羊刚起身，就见老母亲单手拎着坛子仰头牛饮，连顾清川都吓到了。她不会喝酒，两口就会醉，这画面给她的冲击无异于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阿姨……好酒量。”

话音未落，林母眼睛一亮，“这口感……怎这酒像会跳一样？”

“这酒的工艺特殊，本来桃花酒入口有苦味，但这酒加入了人间的苏打水，入口便会产生细密的气泡。能冲淡了桃花酒前期的苦涩，待到气泡消散，后期的醇香也刚好被激发。”

若要论传统酿造工艺，顾清川一时还想不出有什么能让爱喝酒的人眼前一亮，但这酒却可以，她算是选对了。

目光又看向一旁的林父，方才林父一直没说话，此时看这边快完事儿，缓缓坐直了起来，握着折扇，好整以暇地等着。

到他了到他了！

当他听见，一个巴掌大的小玩意，里头装了数十万本书时，眼睛都直了。

天庭的书目本就繁多复杂，可大部分，都是一些文记史书，或是修炼功法，难得有几个写话本的神君，也被骂成不务正业。

譬如曾经有位叫“红尘道人”的笔者，写了不少关于情爱的话本，文笔老练，情感细腻，本本俱是佳作。

但那又如何，还不是销声匿迹了？

于是早年间，还能下凡时，他就将目光投向人间，人间的书可太杂了。

若说人类文明，有什么是天庭远不能及的，那必然是文学了。

上至名著诗集，下至春宫秘戏……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尽可雅俗共赏。

但即便他再尽心搜罗，时间有限，也只搜罗到近万本人间的书籍。

而现在告诉他，这么个小玩意，里头装了几十万本来自不同年代，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书，林父眼睛都直了。

“里头的书不一定都对叔叔胃口，您可以挑着看，之后再给您送些存储卡过来。若您有特别喜欢的，我也可以帮您找来实体书册收藏。”

可几十万本，就算是挑着看，也够他看个好几千年的。

在顾清川一顿操作之下，夫妻二人本来叫顾园长，现在一口一个小顾，乐得睁不开眼。

叫着叫着，林母忽然又有点儿惆怅，忽然起身，把林一羊抓了出去，说是帮忙拿个东西。

可有什么东西连神君都拿不动呢？实际上，林母还是有话要说。

两人绕了一道弯，拐到隔壁的厢房，这里头点着流云一般的沉香，让人脑中的热切清净了些。

林母把林一羊按在太师椅上，一看就是来势汹汹，来者不善。

明明方才都那么开心了，不会还记得要打她这件事儿吧？

林一羊怂巴巴地缩着脖子，问道：“娘，你还气着吗？”

“什么气着，我是有话要跟你说。”林母眼睛一眯，压低声儿，问：“小顾有对象吗？”

“呃……没。”

“那你不表白磨磨唧唧干什么呢？！”林母一巴掌拍在她背上，灵魂都被打出窍了一瞬。

林一羊剧烈咳嗽，一时之间话都说不清，阿巴阿巴好一阵子，才找到出家的嘴巴：“我、我告什么白！”

“你装，你可劲儿装。老娘亲自把你带大能不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眼睛都快粘人家身上了！”

“……”

某人还想狡辩，却发现实在是无可辩驳。十根手指揣在胸前，跟打结了似的，拧拧巴巴。目光瞥了眼门外，依稀可以听见不远处的屋子里，那两人正聊着一些人间的名著。

于是林一羊放低了声，红着脸小声道：“你不懂，得慢慢来！”

“有什么可慢的？”林母柳眉一竖，就要发作，“真不知道像谁，我当年追你爹拢共也就花了一个上午！”

“……您那不叫追，叫抢。”

且说林母当年，也算是族花了，长得貌美，性格泼辣。眼界高，不服人，上门提亲的一个都看不上，愣是要自己摆擂台抛绣球选夫婿。

林一羊的长相更像父亲，一脉相承的白白净净。

而当年，一位白面书生只是远远从擂台两条街外的胡同巷子路过，偏偏被林母一眼看上，愣是把绣球扔出二里地，砸进书生怀里。

就这，两人还真就看对了眼。

林母性格强势，林父性格则是温温吞吞，他们的故事，别人真复刻不来。

林母冷笑一声：“你要是追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又来？”

几个月前，林母就是这样一句：“没找到你这辈子坚信的执念，你就别回来了。”

要不她还是走吧，这个家，不像是容得下她的样子。

“什么叫又来？你也一件都没干成哪。”

“唔，这倒是。”

某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厚着脸皮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罢，又拐着林母的手臂问：“那你之前的事儿，你还生气吗？”

林母哼笑两声：“看你表现。”

实际上已经是不气了。

不然以她娘的脾气，应当是不会说出“看你表现”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其实，几个月以前，正在气头上时林母把林一羊踢出家门，但没两天，她就后悔了。

她家崽子本来就没啥社会经验，就这么放生了，还不知道得被多少人骗，现在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应该是没少麻烦小顾同志。

林母又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

殊不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口中的小顾，就是把她家崽子骗得最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