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迟那是快，林母下来的一瞬间，林一羊就缩到顾清川身后，眼睛一闭，磕磕巴巴道：“园、园长别怕，我保护你！”

话是这么说，但身体已经怂到不敢冒头了，两只耳朵警惕地冒了出来，巡逻似的越过顾清川的肩膀，观察外头的景象。

面前的女人虽然是五百岁神君的亲生母亲，可看上去完全就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一席黑色长裙带出丰腴身段，长发如墨挽成高如云的发髻，额上一枚火红印记，这种印记同样出现在林一羊神君形态的衣袍暗纹上，应是黑犬族的族印。

此时林母也在打量着她，面前这个人类，倒也不怕她，只是紧绷的嘴角能看出些紧张。

倒是后头那个没出息的崽子……她看着就来气。

“家主您好，初次见面冒昧造访，还请见谅……”

顾清川干笑两下，本来也不该她来开场，只是事到如今，不得不率先开口。

林母对着她倒是没什么脾气，只是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忽然意味不明的扬唇一笑，“嗯，见谅见谅，你先让开，本座还有点儿小事要处理。”

所谓小事，自然就是某人了。

林一羊躲在后头喊了一声：“不可能！园长才不会让你打我！”

喊着喊着，面前忽然凉飕飕的。

紧闭的眼睛眯起一条缝儿，本来挡在她面前的顾清川，不知何时默默挪到一边去了。

林一羊：“？”

顾清川摸了摸鼻子，反正是拿着鸡毛掸子来的，又不拿着打狗棒来的。神君嘛，耐揍。更何况，这属于他们的家事，她一个外人，自然也不好掺和在其中。

只能冲林一羊眨了眨眼，同情地看着她，又看向林母：

“还请家主下手轻一点儿……”

林一羊眼睛一亮，看来园长还是心疼她的，可随后又听见她说：“她明天还得上班。”

林一羊：“？！”

顾清川变了。

她那温柔疼人的园长变了。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林一羊眼睛又是一闭，干脆摆烂，耷拉着脑袋，走到母亲面前，缩着肩膀怂不拉几道：“你打就打……但能不能进去再打？”又抿了下唇，小声道：“……家丑不可外扬，传出去多不好听！”

“你还知道会传出去啊？”林母简直气笑了，抬手就拎起她的耳朵，用力一拧，那头瞬间传来杀猪一般地惨叫。

“你现在知道会传出去！？当初闯天律司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老娘教你的气息伪装忘了就算了，你好歹蒙个面吧！”

顾清川闻声挑了下眉。

她还以为林母生气，是因为林一羊擅闯，没想到，是因为她擅闯时，没做伪装。

果然这一家子都不太一般，譬如这位家主，明明是个风韵犹存的女子，却总是散发出一股子江湖绿林的女侠气息。

这下子，这位家主喜欢喝酒的爱好算是对上了。

林一羊反驳：“我伪装有什么用嘛！谁知道进去了还出不出得来！”

见她还敢顶嘴，林母手指又是一拧，气得眉毛竖起：“出不来不知道叫人帮忙啊！在家就会横，一出门就灰头土脸的。”

林一羊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夺回自己的耳朵，捂着头顶，疼得直抽抽，噘着嘴抗议道：“我洗脸了！”

“……”

一句话，把林母心头的盛气全给浇了。

只剩一盆子死灰。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个这玩意儿……

气也消了，人也骂了，林母收起没用上的鸡毛掸子，这才回过头来看顾清川，捂着嘴，像个文静女子：“顾园长见笑了，别在外头站这里，走，进屋里头一叙。”

说罢，便在前头带路，林一羊耷拉着脑袋跟在后头，此时还在揉着自己那脆弱又毛茸茸的耳朵。眼睛鬼鬼祟祟瞟过来，和顾清川对视一眼，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自家母亲，用力眨了两下，再比划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不知为何，顾清川就是看懂了。

这是在说，她娘贼凶。

顾清川抬手轻轻替她揉了下耳朵，林一羊马上又换上一脸惬意，眯着眼享受。

方才场面混乱，但顾清川也看得出来，林母语气是凶了些儿，但却不是生气她乱来，而是气她这么大的事，也完全不跟家里说。

“对了，顾园长你是不是还没法使用灵……”

林母回头的瞬间，顾清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收了回来，可再快，又怎么快得过一个神君的目光。

林母的话顿在嘴边，默默转回头去。方才那一幕在脑海之中回放。

她那没出息的崽子被人摸得一脸餍足，而顾清川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一丝被抓包的窘迫。

再结合之前，林一羊为了救人，直闯天律司，这次，更是直接将人带了回来。

林母目光锐利，望着远方，深思熟虑过后，得出一个结论——

铁在谈。

所以说，这次来……是见公婆的？

林母心里一惊，心想坏了！这死孩子！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那她方才岂不是没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万一人家觉得自己是个凶恶婆婆，忽然反悔了怎么办？

她忽然一拍脑门儿，回头揽过林一羊的胳膊，语重心长道：

“小祀啊，娘也不是要打你，娘是希望你日后做事前多考虑考虑，跟家里打个招呼，不要脑瓜子一热就去干，知道不？”

这忽如其来的温情太过于诡异，林一羊眯着眼，看着老娘，摇了下头：“不是，你就是想打我。”

“你他妈……！”林母一不小心又把自己给骂了。

啧了一声，干脆利落把那胳膊一甩，旁敲侧击是没用了，转身又自来熟地揽着顾清川的胳膊：“顾园长别在意，这死孩子就是有点儿一根筋，我以前也不怎么打她，只是她做事着实让人不放心。”

顾清川笑笑：“哪有，其实她很可靠啊，那日她若没来，我应该已经失忆了。”

林一羊听着听着，疯狂点头，被夸得很开心。

林母则是笑得意味深长。

哟哟哟，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反正林母是没法子将林一羊和可靠两个字连在一块儿，从小到大，她都是个爱闹腾的主。

“说来抱歉，是因为我，她才被卷入那次事件，这是我的责任。”

林母大手一挥：“你有啥责任，还不是李修元那老东西不干人事。”

想来似乎很久没有李修元的消息了，顾清川忽然问：“您认识李修元道长吗？如今他怎么样了？”

“不认识，听说他好着呢。只是一千年不准许下凡，也被撤职，但他被撤职可高兴坏了，他早就想跑，只是一直没人愿意接班。”

顾清川苦笑两下，意思是，现在自己代理园长转正，跑不掉了。

“别说那些了，你吃饭了吗？饿不饿？天庭虽然没什么吃的，但家里倒也有几个会做饭的。”

林一羊回答：“我们吃了来的。”

“没问你！”

“……”

刚刚开朗一些的小狗又自闭了回去。

此时三人并排走着，顾清川在中间，左手边是林母，右手边是林一羊，便一手拉一个，右手安慰一个，跟左边回答：“不用麻烦，我们吃过了的。”

“那行，那咱也不献丑了，咱们这儿饭菜没有，茶水还是有的，进屋里头喝杯茶，慢慢聊。”

说罢，挽着顾清川胳膊的手忽然捏了捏她的大臂，林母一脸担忧，又瞪了林一羊一眼：“看这孩子瘦的，你是不是跟人家抢饭吃啊？”

“我没有！”

虽然七成的食物的确都进了她的肚子里，可那是因为顾清川的食量太小了，自己是为了不浪费粮食才把剩下的全吃了，怎么能说是抢饭吃呢？

就奇了怪了，一回来自家老母亲就看自己哪儿哪儿不顺眼，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谁是她亲生的。

三人行至一座巨大的高台上，四周不见建筑，只有郁郁葱葱的山林，林母随意挥了挥手，高台之上，蓝光乍现。

几乎是眨个眼的瞬间，一阵高凉的山风吹得人一哆嗦，竟是瞬间出现在高峰仙顶。

视野平阔，天地茫茫。

仙家大院陡然出现，一颗迎客松立在如意门前，松下站着一位男子，身着一席白衣，头戴立冠手持折扇，不似神仙而像个白面书生。顾清川本想着这儿是否是林一羊的某位兄长，可下一瞬，只见男子看见几人，折扇啪得一声闭上。

“小祀！”

“爹！”

这声爹叫得顾清川心里微颤，立马摒除掉刻板印象，重新审视面前几人，可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当了爹的人，长得跟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林父显然脾气没有林母那么暴躁，笑眼盈盈地望着几人，目光落在顾清川身上；“这位是……？”

林一羊：“我们园长。”

林母：“你儿媳妇。”

四个人都楞住了。

顾清川的面上，罕见地同时展露出困惑、茫然和震惊，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让她一时之间，大脑宕机了。

啊？谁是儿媳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