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川不是没有任何察觉，从天庭回来后，这人的表现就很奇怪，嘴上嫌弃二虎的行为，却没意识到自己比二虎还粘人。

贴近了总是害羞，害羞了又跑，跑了没一会儿，又黏糊糊地回来。

再加上最近这些奇奇怪怪的表现，心中俨然有几分猜想，只是既然她不说，自己也就懒得问了。

不过，比较有趣的一点，是林一羊似乎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

殊不知，她那些小纠结全被园长大人看得一清二楚。本来也没学会隐藏心事的家伙，自然做不到天衣无缝。

而顾清川终于是在枯燥无聊的日常生活中，寻到了一项新的乐趣——观察林一羊。

自那日吃了个大醋后，她已经完成了思想上的变革，也不嫌弃二虎子，反而跟带娃似的天天提溜在身边。

上班的时候，就交给园区里的神君们去带，这小家伙还没开智，看见比自己强得多的神仙也不害怕，反而翘个尾巴就往他们身上拱。

林一羊则是时不时过来刷刷存在感，然后端着茶水西瓜过来。

今天的瓜，依旧是从照胤那儿顺的。没办法，整个动物园，就她篮子里西瓜最好吃，各个无瓤鲜红汁水丰富。

林一羊从后园区，跑去照胤那儿，再跑到这里，就为了送个瓜。

明明不是多么炎热的天，还出了一身薄汗，T恤的袖口挽上了肩膀，露出紧实的小臂。但这些天来，她似乎是晒黑了一些，袖口处的手臂已经有了点儿不明显的颜色分层，脸倒是一如既往地白净剔透，令人羡慕。

“园长你吃，不够再叫我。”

顾清川叫住她：“等等。”

她抽了两张纸，轻轻将林一羊额上那些汗擦去，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张白嫩的脸蛋逐渐变红，跟个大喜馒头似的。

顾清川压着嘴角，心底无声地笑。

好玩。

顾清川也是这段时间，才发现这人原来这么不禁逗，脸红的速度，就像蒸汽火车拉阀门，呜得一下就烧红了。

而后，看林一羊在脑中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干巴巴说了句谢谢，顺拐着离开。

木门咔得一声合上，可过了没两秒，又突然打开，一颗脑袋伸进来，脸上还隐约透着些局促，问：“……你今天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不确定，吃饭的话不用等我，我在实验室吃。”

“那晚上会回吗？”

“回。”

林一羊咬了下唇，眉宇间透着纠结，最终还是开口：“要不还是我去接你吧？”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的第五提起了，几乎每天，林一羊都要问一遍。然后，每天都要被顾清川拒绝一遍。

实在是有点太黏人了。

“都没人抓我了，你怎么还这么紧张？”顾清川无奈，除了天庭这个因素，这个世界倒是并不危险。不然要出事早出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而天庭现在也不抓她，更没有必要如此草木皆兵。

“而且，你上完班也累啊，回家休息不好吗？干嘛还跑一趟。”顾清川随手把一些报表签字，随意回复道。

但林一羊却摇头，“我不累。”

顾清川写字的手顿了一下，抬头望她。跑那么远也才流点儿汗，现在更是干得差不多。

心里默默腹诽，还真是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顾清川文件夹一合，拎起包和外套，无视某条黏人小狗的望眼欲穿，用文件夹拍了下她的脑袋。

“那你下班送外卖去吧。”

“……”

最近这段时间，顾清川的行程都很紧密。整日早出晚归，上午去园里处理一些基本事务，下午就不在园里了，而是去季青临的实验室，晚饭也基本在实验室楼下的小餐馆解决，忙活到十点多，才会从实验室出来。

偶尔回来得早，也是对着笔记本继续敲敲打打，每天累得倒头就睡。

两人的行程也难得分开了一段时日，不再像连体婴一般，去哪儿都挨在一块。

前段时间，顾清川主要是在研究人类的心脏移植手术的具体操作步骤，并在器械中模拟完成了几次手术的全过程。

而现阶段，她才开始寻找人和兔子手术中的同异，若上一阶段还算有迹可循，那么从这里开始，便完全是一个新的领域了。

季青临的实验室是私人实验室，并未申请国家科研补助，而是动用了家庭的钞能力，大几百万的设备是一套一套地搬，仅供她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课题。

譬如研究“幻肢疼痛是否真的是一种疼痛？”，再比如“‘聪明’和‘绝顶’之间，到底有没有必然联系？”……当然也有一正经研究，每年整个实验室也能发出一两篇期刊。

总之她的研究很难局限于医学，几乎都是一些她自己很感兴趣，但正经实验室肯定不会批经费的实验。

但事实上，这种毫无拘束的好奇心，往往是科研之中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

所以，当顾清川说她在研究兔子的心脏移植手术时，季青临也没觉得多么离谱，反而是从随着顾清川列出来的文档，好奇地观摩。

“胸骨切开…心脏摘除，移植心脏缝合……”她眉头一皱，“是不是少了个步骤？心脏摘除前体外循环怎么办？”

正常的手术中，病人在摘除心脏前，需要用机械暂时保证病人机体正常运转，这个过程便叫体外循环。但这份文档中，其他步骤都写得详尽，偏偏这一关键部分，直接略过了。

顾清川哑了声，关于这个问题，她实在很难解释。

毕竟她没办法告诉季青临，可以通过灵力，暂时保持躯干活性。

这样说的话，季青临明天就会开始研究她的脑子如何在清醒的情况下，说出这么荒谬的话。

所以她便只能含糊道：“只是暂时空着，这一部分应该只要调整心率和压力数值，不会耗费很多时间。”

可说谎的同时，她又心里又无端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季青临知道了灵力的存在，她能研究出这种物质的本质吗？

应该很难。

毕竟千万年了，天庭那些家伙也只知道如何吸收和运用，直到现在，依旧没有任何一种手段，能观察到初始灵气的存在。

顾清川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还是认为，季青临不知道这一切比较好。不然，不知道会给她招致怎样的祸端。

季青临打了个哈欠，脱下白大褂，将一串钥匙扔给她。

“我走了，晚上还要出个急诊，别太晚，一个半小时后帮我的培养皿加一次药。”

这句话，倒是很多年没听过，有些耳熟，好似又回到大学时期，天天在实验室当牛马的日子……顾清川点了下头，不需要季青临说得详细，她也知道该怎么做，毕竟别人的实验室也不能白用，顾清川呆在这儿也自然要帮忙。

其他研究员早早离开，如今这摆满了昂贵器械的洁白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动了动酸涩的脖子，骨骼间发出几声脆响，拉伸一会儿肩背，继续对着几篇密密麻麻的论文刻苦钻研。

天边暗得像一张黑色的幕布，今晚又是无星无月的夜晚。窗台明净，窗户之中却只能看见屋内的倒影，几台价值不菲的机器，整齐的桌面，关了一半的吊灯，和一个真实比例的内脏解剖模型。

外头偶尔几束光打过，也看不清来源与去向。

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把顾清川吓了一跳。

原来是她定的闹钟。

她实在讨厌手机厂商的默认铃声，突兀又刺耳，似乎目的不是提醒时间，而是把机主吓死。关了闹钟，给几个培养皿都补上药剂，顺手把数据也记录一下，这么一顿折腾，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做完这一切，将器材整理好归位，整个房间，忽然安静下来。

整个楼层的灯都熄了，唯独只有她这一间，还散发着微微亮光。走廊幽暗，仿佛看不到尽头，黑暗之中闪烁着隐约虚幻，影影绰绰。

呆在这中环境下，顾清川竟也不害怕，只是觉得口渴，起身接了个水。

水声将这片寂静打破了些。

余光之中，忽然看见一只血红的手！

她下意识一抖，退了两步，抬头，却发现只是实验室内的内脏解剖模型。细密的肌肉、粘腻的内脏，在半亮的灯光照射下更加真实，除了敞开的胸腹，头部却保持着完好，模型的眼睛闭着，肤色泛着冷光……如一具沉寂的尸体。

顾清川真人的尸体都看过不少，倒是不觉得多么恐怖。

只是……这具模型，本来是在这个位置吗？

她忽然皱起眉，发觉自己没什么印象了，也兴许是大脑潜意识中启用了自我防护，从而忘却了那段记忆。

这是她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

因为体质原因，顾清川从小没少遇到灵异邪事，但每次又找不到实际的证据与缘由。

虽然灵异，却并不会害人。

所以顾清川的应对方案，就是忽略。

只可惜，她还没有学会使用纳戒，没办法将冥澜送的神像随身携带。

她定了定心神，决定不再管这些。

接完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可不知是不是饮水机出了问题，空寂的房间之中，却一直回荡着水滴落地的低淌声。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一下下直接砸入人的心底，打出一身冷汗，可仔细去听，却又鸦雀无声，似乎只是幻觉。这种熟悉又诡异的感觉，让顾清川大脑生疼。

缓缓回头，确认那模型依旧在原处，没有挪动……她松了口气，决定感觉把手头上的章节收尾，早些离开。

电脑的屏幕，已经待机熄灭了。

顾清川端坐在办公桌前，昏黄的光照射在屏幕上，漆黑的屏幕，反射出她背后的画面——

模型依旧好端端的呆在原地，可那张惨白的脸，却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