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川被一阵古朴的木香熏染着醒来，睁眼，却不知身在何处。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绝对不在凡间，不然，面前穿着鹤袍的女人，和那悬浮的晶球很难解释。

女人的脸和她昏迷前，那位进入她办公室的人重合，顾清川皱了下眉，回忆起她的名字和身份。

天律司，卿丹……

“醒了？顾小姐，请放松，很快就好，不会有什么痛感，很快，你就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

卿丹手上操纵的晶球，晶球的光笼罩着她，发出不同的光亮，变幻莫测。

声音一如既往安和，眯眼微笑，却并不能让人感觉到其中的善意，只有机械一般的冰冷。

顾清川脑中飞快转动，联系起前因后果，缓缓开口：“你……是要消除我的记忆？”

卿丹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看来顾小姐，确实对我们很了解。我清楚顾小姐是被迫卷入其中，也是并非自身所愿，所以天律司只对您做了最轻处分，对您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既不说明事因缘由，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将人抓来，自顾自进行判决，狂妄自大，却偏偏并没有说错。

若只是被挖去一部分记忆，人生轨迹偏移，已然是对抗天庭的最好结果。

天庭的手段很多，甚至顾清川已经有了灵根，为了保证记忆去除生效，他们其实并不介意用一条凡人的性命，来换取天庭的稳固。

顾清川扯了扯嘴角：“什么都不说，就直接消除记忆，哪怕是死刑犯，也要有个庭审的过程吧。”

尽管心中充斥着不安的情绪，顾清川表面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并不挣扎，也不辩解，仿佛真的只是想弄清楚自己坐在这里的原因。

实际上，她坐上园长的位置后，自身就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定时炸弹。

引爆炸弹的因素很多，包括那封无法送达的离园通知，或是李修元的行迹。

从一开始，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但一个凡人并没有话语权，他们只能等待，匍匐在天道的脚下，毕恭毕敬，请求宽恕和怜悯，乞求得到神的宽容。

卿丹摇了摇头，并不想多费口舌解释这些：“反正很快你也会忘记，知道了又能如何？”忽然，她勾着唇笑了笑：“还是说，顾小姐在拖时间，等着谁来救你？放弃这个想法吧，这里有天律司的结界，外界的神识，无法进入其中。”

顾清川不知道天庭有多大，但若没有神识，去寻找一个人的存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顾清川表情不变，心中却反而放下心来，她不希望林一羊出现在这里，不然，她也会被卷入其中。

“我只是觉得，就这么洗去我的记忆，太可惜了。”

“什么可惜？”卿丹敷衍问道，动作不停，依旧在拨弄那晶球，晶球的光愈加刺眼，顾清川的记忆仿佛变成了琴弦，渐渐和晶球形成共鸣，随着光芒变换，不受控制的翻涌。意识偶尔像被电流穿过，短暂地空白。顾清川甩了下头，尽可能保持清醒，挑着嘴角道：

“解决侵蚀的研究啊，好不容易计划成形，却要终止在这里。”

“……侵蚀？”

果然，卿丹的动作一顿，始终微笑着的眼睛也睁开了些，瞳孔审视着顾清川，似乎在探究她是否在用谎言拖延时间。

可女人面色平静，任由她审视，也不露怯懦，缓缓把自己正在做的事说了一半，并不全部交代。晶球的光芒停了下来，听她讲述完，卿丹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终于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假面，而是有了些困惑与荒谬。

静默片刻，反而是笑了出来：“你是说，你能救被侵蚀感染的神君？”

显然，卿丹并不相信，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要知道，侵蚀所伤，目前是无解的。

在她听来，这话无异于痴人说梦，保持着基本尊重，没有直接忽视。

顾清川叹了口气，显然，她的解释是不被信任的。

“卿丹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踏云医仙，若您连她也不信，认为我们是同伙，您也可以去问问张平岚医仙。”

兴许是张平岚这个名字让她改变了看法，卿丹微弯的笑眼缓缓睁开，藏着些许淡漠。低着头，似乎在思索其中的可能性。

思索片刻，又翻看着手中的晶球，寻找着什么。

“别看了，你翻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计划而已，目前并没有能绝对成功实施的方案。”

顾清川猜得没错，那晶球里正是她的记忆，若她拥有成功去除侵蚀的方法存储于记忆中，那天律司在获取那部分记忆后，应当会毫不留情的继续将她消除。

所幸，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而顾清川在赌，赌的是这些天神不在乎凡人的性命，却会在乎自己的同类。

不知过了多久，卿丹终于抬头，脸上笑意完全消失，平静道：“关于这件事，我会向上禀报，或许会影响您的判罚结果，但不代表顾小姐能完全免受刑法。在调查期间，请不要尝试逃跑，或者破坏秩序，否则，我也不知道上面会如何判决。”

顾清川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可心中却像是石头落地一般，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哪怕她再淡定，也不可能面对着这些事情，无动于衷，好在她够冷静，从死局中寻到一线生机。

用这种方式，告知他们自己的价值，至少，能争取到了一些机会和时间。

她并不想失忆。

过去那些不幸的人生难得出现好转，她不想回去。

忽然！天空狂风大作，周围忽然接连发出雷霆巨响。

这间古色古香的木屋忽然之间被掀翻了屋顶，卿丹的表情出现一抹疑惑的神色，望着天空，双手合十，张开一个结界，顶住满天钧雷，眼睛落在顾清川身上，仔细打量。

最终，停在她手腕的红神上。

这不起眼的红绳，居然藏着一抹神息。

难怪这么快就找了过来……

卿丹眯了眯眼，一瞬间的疏忽，一柄银枪从天而降，直直穿破了结界！屏障应声碎裂，木屋之中，烟尘四起，黑影突然出现，如同鬼魅轻轻掠过，冲到顾清川背后，紧紧抓住她，再腾空而起。

“等等！”

顾清川终于反应过来，在即将被带走时，喊下暂停。

黑影一顿，却并不想停，她已经擅闯了天律司，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不想停止。

可顾清川知道，若直接逃跑，一定会引起更大的问题。

她咬着下唇，在颠簸之中伸出双手，落在林一羊的脸侧，轻声道：“不用逃跑，相信我，好吗？”

烟尘散去，少女的面庞明晰起来，那通红的眼眶缓缓出现，顾清川心中某处被轻轻一挑，酸了一瞬。

“不要。”

顾清川提高了声音，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没关系的，相信我。”

“……”

林一羊胸腔起伏两下，终于，停在原地。

刚刚停下，周围无数黑影瞬间显现，细看之下，那些黑点竟然是一个个手持兵器的金甲卫，盯着中心的二人，一动不动。

卿丹默默看着，又看向满地化为碎片的结界，闭上眼，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古怪。

良久过后，叹了口气：“警报解除，散了吧。”

“可是……！”一位穿着黑色铠甲的兵卫还想说什么，卿丹凉凉一瞥：“还有事吗？”

兵卫顿了顿，最终还是咬着牙，抬手喊道：“解散。”

虽然不知道卿丹为何要帮她们解围，顾清川还是对她说了声谢谢。

女人挥了挥手，望着满地狼藉，嫌弃地拢起袖袍，土地平复，屋舍拔地而起，竟是又恢复了原状。无感情的目光瞥了二人一眼，冷声道：“不要再想着逃跑。”

说罢，几道符纸从袖中甩出，往四面墙上一贴，汹涌的灵力化为牢笼，比先前的结界，要坚固地多。

卿丹一甩鹤袍，偏身而去。

这古朴的屋内，便只剩下她们二人。

经过方才的惊心动魄，顾清川的心情还尚未平复，心有余悸。

“这天律司，倒是和你说的一样，不近人情……”

即便卿丹全程都保持着礼节，即便最后，卿丹帮了她们。

可顾清川依旧能感受出，那股高高在上的审视。

的确是一群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家伙。想起动物园里的神君……果然还是自己人比较可爱。

可话落在地上，空寂的房间里却没有回复，顾清川疑惑抬头，还未看清，就被一双手紧紧拢住，宽大的袖袍几乎将她卷在怀中，如海水将她淹没。

她能感受到面前的人身体正微微颤抖，竭力控制着什么，尽管如此，吐出来的字，还是沙哑了。

“对不起……”

顾清川愣了片刻，心底莫名化成一滩温水，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背，无奈又好笑，轻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呀。”

埋在她颈窝里的脑袋摇了摇，声音闷软：“我明明说过，要保护好你的。”

她还是慢了一步。

脑海中画面一幅幅重现，林一羊再次回到办公室，亲眼看着顾清川从她面前消失，她的心中，出现从未有过的惶恐。死死咬着下唇，心中的愧疚几乎将自己淹没，总是说着什么大话，可到头来，她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耳边却响起一声轻笑：“你做到了，你不是找到我了吗？”

“可是……”少女好似掉进了死胡同里，不论如何，都无法释怀那时的画面。顾清川稍稍将她推开，抬手捧起她的脸，意料之中，那双澄澈的眼睛已然被泪水染得通红。

心中某处柔软得要命，顾清川勾了勾唇，笑眼望着她，轻声道：“没有什么可是，你能来，我安心很多。”

林一羊抿唇不语，眉头依旧紧紧拧着。

似乎，一时半会儿哄不好了啊……

怎么办呢？

顾清川眨了下眼，决定讲个笑话。

“你知道，我们动物园里，什么动物最安静吗？”

林一羊那张充满自责的小脸顿时僵住，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哭。

虽然不知道顾清川为什么这么问，但园长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她耸了耸发红的鼻尖，思索了一会儿，乖巧答道：“乌龟？”

顾清川摇了下头，认真地说：“是猩猩。”

“为什么？”

“因为它总是敲咪咪。”

“……”

那日，从未下过雪的天庭，局部气温骤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