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羊并未和其他人说过，自己下凡的原因。

这其实和黑犬族的传承有关。黑犬族的先祖是那只在人界都赫赫有名的哮天犬，而家族中的每位族人，都遵守着两则信条。

其一名为“诺言”，其二名为“执念”。

这两则信条，就像两盏灯，刻印在他们的灵魂之上，名为诺言的灯常亮，当人背信弃义，变回彻底熄灭。

而名为执念的灯却始终熄灭着，唯有寻到所谓执念的存在，才会燃起。

唯有点亮这两盏灯，才能被族群认可，死后也才能回到他们的归乡。

诺言很好理解，但这所谓执念的存在，却始终很笼统模糊。

或许是一个完不成的目标，或许一个要守护的东西，譬如林一羊的父母，乃黑犬一族族长，认定守护族群，便是自己此生的执念。

起初林一羊觉得，这似乎没有什么难找的，轻轻松松就能找到。要一个伟大的目标，一个追寻的对象，所以，在渡北邪轮境入侵时，她便毫不犹豫地一道冲了进去。

什么护卫疆土，什么将士情谊，什么生离死别……总之，那些载入史书、热血奋战的故事，她全部体验了个遍。甚至找到了她最钦佩的人，也就是颢天。

都走过一遭后，心中那盏名为“执念”的灯，却依旧熄灭着。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就这么迷迷糊糊过了五百年。

然后……就被父母踢出来了，说两盏灯没亮前，不准回去。

这就是她下凡的目的。

只不过心境倒是截然不同，最开始，她真的只是趁这个机会，下凡游玩，找执念这些事，早已抛之脑后了。

可今天，林一羊却忽然感受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别样的心情，不同于战场之上的悲壮，也不同于那种想要超越谁的决心。

像是一首很平稳，很安静的歌，牵引着她的灵魂，在风中缓缓飘荡，去往远方。

回过神来，周围的蓝色荧光已经黯淡，林一羊忽然出声：“这片海域，其实有人鱼。”

顾清川也从方才那炫目的色彩中清醒，就着余下的光晕，视线俨然模糊了些，面前人的表情同样晦暗。

“人鱼？”

“嗯，是现在为数不多，还存活的妖族。”

人鱼国的位置非常隐秘，在极深的海域，充斥着海域乱流，迷宫结界。即便是如今的人类，也距离那里很远很远。林一羊同样没去过，只是从书上知晓了这些。

“人鱼和你们人类幻想中的人鱼很像，人身鱼尾，听说他们会用发光的珠宝，装点整个国度，将漆黑的海底，照得堪比白天……而他们的主城，就叫不夜城。”林一羊忽然回头，在阑珊的光影中朝她笑了笑：“那里更像水下乐园，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去。”

耳边听着那些光怪陆离的碎碎念，顾清川觉得自己似乎短暂脱离了现实，成为这海底的一片珊瑚。女人抿着唇，弯着嘴角，摇了下头说：“不需要不夜城，这样就很好。”

动作顿了顿，林一羊察觉那种抓紧自己袖子的手松开，又抓紧。

一声轻软的声音响起：“谢谢你”

林一羊低低回了句“不客气”。

脸有些热，不知是不是光暗下来后，顾清川的注意力，便自然而然的落到她身上。

可她此时心跳刚刚平复，心里头，还有些心虚，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于是，这幽冷的海底变得更加燥热。

林一羊突然松手，深吸一口气：“走吧！我们回去！”

在海底，时间像是变慢了，两人又花了一段时间重回海面，骑着摩托艇回去时，沙滩上的人，比之前又多了不少。

不止那些游客，神君们也大多回来了，围在烧烤炉前，冥澜烧烤摊的规模忽然大了许多。

从最初就烤些鱼虾，到现在，生蚝、海胆、海蜇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来了。

这些东西，冥澜看着就嫌弃，显然是不觉得这些能吃，但照胤却早已拿个盘子，在旁边馋得流口水，这些玩意，估计正是她捞上来的。

旁边还放着些冰啤酒，冰可乐，都是烧烤店老板送的，这其中，估计是有美人计在作祟。

看见两人从水面上回来，照胤挥了挥手：“这边——！”

“你们干嘛去了？找半天就看见个摩托艇在水面上……还以为你们被鱼吃了呢。”

照胤给她们一人手里塞个盘子，嘴上本也是随口一问，毕竟林一羊也在，知道不可能真出什么事。

但这样简单的问题，两个人却都答不上来。

照胤默默抬头，一双眼睛疑惑地看着二人，林一羊的神情犹为可疑，既不说话，也不看她，就盯着手里的盘子，脸上染着诡异的粉红。

而顾清川倒是坦然许多，但也只是微微一笑，眯着眼道：“保密。”

照胤眼睛一眯，目光在两人周身来回辗转，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她又懂了。

“行吧，你们保密，来来来，坐下来吃啊。”

冥澜本来只想享受这美好的烧烤时光，可这群馋鬼忽然就蜂拥而至，害得她到现在也没吃上几口，清冷的面容黑得像碳一样。

“我来吧。”顾清川接过她手里的烤夹。

神君大多没有“烹饪”这一项技能点，能做到的，最多就是将东西弄熟，然后胡乱撒些调味料。好不好吃，完全取决于食材本生，这也是为何最初，这群家伙会对动物园的食材百般挑剔。

但做饭这种事，顾清川可是专业的。

基本调味料都有，顾清川又从烧烤店老板那儿买来写鸡蛋蒜蓉葱花生姜之类的小菜，用刀将海胆划开，在老板的指导下剔除里头有毒的部位，将剩余的海胆黄挑出来，放上姜片包入锡纸盒清蒸。

生蚝则更简单，覆上蒜蓉和粉丝，刷上些酱料，烤着烤着，蒜蓉的香味就四散开来，甚至将旁边烧烤店老板的摊位都遮掩了些。

海带便直接凉拌，鱼根据适合的肉质，要不改刀成生鱼片，沾着酱油和芥末，要不就直接清蒸保留最新鲜的味道。

本来几人围在烧烤炉边只是图个新鲜，可味道逐渐被激发出来后，打打闹闹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终止，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烤炉。

好香……！

“这个可以吃了。”顾清川将熟得刚好的生蚝夹出去，刚刚放上盘子，一只手便快如闪电，果然是颢天！

这女人为了能先下手为强，竟然无耻地用上了灵力！

颢天端着热乎乎的生蚝喂到玉宴嘴边，可玉宴脸皮子薄得多，愣是不好意思下口。但最终，还是再颢天的强势投喂下，就着筷子吃了一口。

瞳孔瞬间放大！一双无形的兔子耳朵仿佛直接立了起来！

“好吃！”

这场食物争夺战，莫名其妙地开始了。

除了最无耻的颢天用灵力抢跑，第二无耻的是照胤，竟然欺骗彩衣说这个东西小孩子吃了会长不高，于是把彩衣的份也骗到嘴里，被园长无情戳破。

不过好在这些家伙都还算有良心，主动留了一些，顾清川一边手上忙活，一边接受林一羊的投喂。

吃着吃着，后头忽然有几位游客过来，悄悄问能不能也帮他们烤了，他们愿意出钱。

但怕抢了老板生意，遂婉拒。

最后，愣是吃到太阳快下山，这群家伙才终于满足。

照胤恨恨瞪着林一羊：“原来你每天都吃这些……你小子是真能藏啊！”

这么久，关于顾清川厨艺的事，林一羊愣是只字未提，嘴巴严得如同钢板，天天吃独食！

照胤蹭到顾清川身边，抱住园长的手臂，风眼可怜兮兮地耷拉着：“园长我也每天都想吃！我也要跟你住！”

林一羊则得瑟道：“你想得美，这个家里已经容不下你了。”

照胤一叉腰：“那你出来，我住进去。”

林一羊不慌不忙道：“那不行，这个家也不能没有我。”

顾清川挑了下眉：“什么叫不能没有你？”

这话说得！好像林一羊这个人可有可无似的，林一羊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凑在顾清川小腿边，掰着手指跟她数：“你看，你现在也不用做家务，也不用搞卫生，吃完饭也不用洗碗，也不用洗衣服收衣服，也可以帮你买菜，都交给我就可以，是不是特别有用？”

照胤切了一声：“我也可以。”

林一羊瞪她一眼：“你韭菜葱花都分不清！”

“我……！”照胤下意识想反驳，可偏偏，她说得有道理！只得缩了缩肩膀，理不直气也壮：“我能吃啊！”

顾清川听得发笑，抬头，将被海风吹乱的发丝挽在耳后：“之后有机会再聚餐吧，在园里弄个厨房就好。”

照胤一抹眼角，哭唧唧的趴在顾清川腿上抹眼泪：“……呜呜园长真好。”

“等会再去商店逛逛，带点礼物回去。”

有几个小家伙不爱动弹，所以这次没来。带点礼物回去，好歹让大家都有参与感。

照胤忽然想到什么，上一秒的假哭忽然不见了，抬起头来，神秘一笑，对顾清川说道：“对了，我们有礼物送给你。”

“你们？”顾清川愣了愣，只见面前的几位神君都点了下头，似乎是之前就计划好了。

这里人多眼杂，照胤忽然要来顾清川的包打掩护，变魔术似的，抠出一根金色羽毛。

虽然是羽毛，重量却沉甸甸的，显然就是纯金制品。羽毛末端镶着一颗华贵的红色珠宝，和无数细碎宝石，看上去，便知其价值不菲。

“这可是本座的本命尾羽，最爱的一支。”

金翎孔雀一族的尾羽会随着时间更替，褪下来的尾羽会化为金银与宝石。金翎孔雀善乐善舞，虽然武力值一般，但却很受人追捧，可以理解为天庭的流量明星。

“这……太贵重了。”顾清川听见“本命”二字，下意识拒绝。

林一羊忽然开口：“没事，收着吧，她年年掉毛。而且……”林一羊放低了声音小声道：“这玩意很值钱，天庭里有些个阔小姐阔太太，愿意花千金买。”

不过金翎孔雀们自恋得很，爱惜羽毛，掉下来的尾羽喜欢珍藏起来，像收集古董一般，没事就拿出来摸摸看看，有人愿意买，他们也不愿意卖。

以前林一羊家里看得严，身上没什么零花钱，便拔了照胤十三根尾羽去卖钱，富裕了好一段时间。后来照胤逢人就哭诉她的恶劣行径，整个她的宣传之下，林一羊还没来这动物园，便多少认识了她这混世魔王。

也不管顾清川收不收，照胤直接转交给林一羊，林一羊从善如流，立刻收进纳戒，毫不犹豫。

手上还玩着蟹钳，宽慰道：“没关系，你安心收吧，这群家伙在凡间可能没什么钱，但在天庭各个富得流油。”

彩衣的礼物是一只鸟笛，也是一件法器，能吹出特殊的音调，在方圆百里之内，都能有所感应，从而引起注意，算是一件保命法宝。

冥澜的礼物，则有些诡异，是一樽金神像，她的介绍也很简介：“听说园长的体质有些招鬼，这个放在家里，可以驱邪。”

“招鬼”这事儿，还是上次动物园闹鬼时知晓，已经过了很久一段时日，没想到，冥澜居然还记得。

不过这驱邪的功能，与神像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神像只是个祭祀场的普通用品。

能驱邪，是因为里头注入了她的精血，每耗损一滴，都会损伤元气。为了避免顾清川拒绝，所以也干脆没说。

颢天的礼物是一把匕首，削铁如泥，能用来防身。

玉宴的礼物，是一块月光石，能凝聚灵气，遮蔽邪祟，和那月华珠同源，是极为罕见的材料。

顾清川听她们一一介绍，面上最初的惶恐缓缓消散，坐在温和的海风中，静静听着她们的声音，沉默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实际上，除了林一羊，这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送她礼物。

她没有庆生的习惯，也不爱过什么圣诞节。

交换礼物的日子，总是会找个安静的角落躲得远远的，嘴上告诉自己不在乎，实际上却只是害怕，并没有人打算送她礼物罢了。只要不抱期待，就不会失望。

她想了很多，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嘴角微微勾起些笑容，道：“……谢谢你们。”

照胤没心没肺地笑了笑：“那可要记得我们的员工餐啊老板~”

就现在，还惦记着那些吃的。

林一羊默默拉了下嘴角，似乎有些闷闷不乐：“抱歉，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这些家伙，背着她偷偷商量，也不提前跟她说一声。

然而顾清川拍了拍腿边那软趴趴的脑袋，小声道：“你已经送过我了。”

林一羊傻愣愣抬头：“有吗？”

“有啊。”顾清川哑然失笑，不仅有，还很多。

她生命中曾经缺失的很多东西，都是林一羊送给她的。

海风徐徐而过，把快要熄灭的炭火又吹燃了一些，顾清川忽然拉了拉林一羊的衣袖，问：“你上次用过的那个留影球，还在不在？”

说的是那次喝醉后，用来给她现场回放的小法宝，林一羊点点头：“在啊。”

“用那个拍个照吧。”

夕阳大若圆盘，在海的对岸缓缓落下，海面一片火红。

几个人面对着海浪，聊着不切实际的话题，远处的天空出现一抹勾月，那日，风吹得刚刚好。

这副画面并没有多么特别，但顾清川却悄悄记了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