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之中，踏云坐在木屋里，手里随意把玩着一只铜器貔貅，另只手中拿着好几张稿纸，纸上画了个心脏，心房心室经脉动脉清清楚楚。屋里另一人则是顾清川，腿上放着兔子球，手里捧着踏云泡的绿茶，辨别不出茶叶的品种，却散发着清爽幽兰的淡雅之香。

她轻抿一口，放下茶杯，缓缓开口：

“关于棉花的心脏问题，我想做个确认。”

任何手术之前都需要大量严密的检查，更何况，是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给神君做的手术。

弄清楚这病因，便尤为重要。

“关于心经老化，我想确认到底是‘心肌衰退’，还是‘心力衰竭’？”

二者从字面上看或许类似，但实际上完全不同。

心肌衰退意指，心脏肌肉逐渐退化和功能减弱的过程，是心脏老化的一部分。

而心力衰竭，则是一种临床综合征，指心脏不能有效泵血，满足身体的需要。

简单来说，一个是老化后的自然现象，一个是心脏疾病。

获取看似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却和治疗方案息息相关。

心肌衰退或许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移植。

但心力衰竭，却还有另一种治疗方案，即“人工心脏植入术”，安装一个机械心脏，代替原本心脏功能。

因为玉宴并非普通生物，心脏移植的供体从何而来，如何面对术后排异，都是拥有巨大风险的问题。所以顾清川不得不先寻找其他可能性，来提高可操作性，降低风险程度。

解释了一番这些名词的含义，踏云却并未过多犹豫，给出明确的答复。

“就是心肌衰退，自然老化现象。”

单纯一个人工心脏提供泵血，并不能解决问题。哪怕安装了人工心脏，原本的心脏依旧会因为老化而产生一些机能问题。

兜兜转转，困难还是回来了。

顾清川叹了口气，颔首：“我明白了。”

停顿两秒，脸上的失望很快散去，既然确定其他方案难以实施，顾清川也并未优柔寡断，重新变得专注。

“那我还想确认一些事情。第一，手术过程中，是否可以通过灵力，保持棉花在一个静默状态？就像现在被暂时封印时的表征一致，血液流通减缓到极致，□□变化活动暂停？”

踏云盘貔貅的手一顿，转而拖着下巴，这次思索了几分钟，才开口：“你是想通过这种办法，降低手术中出血风险吗？”

顾清川点点头。

“理论上有办法，只是不能将躯体活动降低到封印里的这种水平。但这一点你可以不用担心，如果真的需要操作，我可以在旁边用灵力辅佐。”

让踏云帮忙控制人体的生命体征，会比直接用人工心肺机更加靠谱。

顾清川心中终于是有了些底。

“第二个问题，关于心脏供体。我猜测普通生灵的心脏，并不适配神君的身体吧？”

踏云直接表明：“我不知道。”

这就超纲了。

因为木灵气的存在，医仙的治疗手段通常是用木灵气治疗血肉外伤，再用药草调理内伤。她又没取过别人的心脏，如何得知这些？顾清川偏头，一想也是，便转了话头：

“那就当作不适配吧，那有没有可能，利用灵气和兔子的母体细胞，培养出一颗与她体内，一模一样的心脏吗？”

灵感来源于诱导多能干细胞，简单来说，这种细胞就像是一团橡皮泥，可以将它捏成心肌细胞、软骨细胞等等。

但顾清川想做的，却是画出一颗完整的心脏。

这是最理想的方案，无需考虑供体和排异，让术后风险降至最低。

但在现实中，这几乎不可能。因为，器官拥有复杂的结构，人工培育下有数不尽的不可控因素，但灵气的存在，她让思路瞬间拓宽了许多。

几个月前，她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几个月后，她却想着如何结合科学与玄学，去救一个神仙的性命……

这个世界，过于魔幻。

踏云思索了很久，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她答复，只说她需要研究一段时间。

至此，她心中的治疗方案，已经有了一个雏形。

不过这些也并不是重中之重。

这场治疗中，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点，和顾清川、踏云都没有关系。

最重要的是，玉宴本人是否愿意尝试这样的风险。

……

玉宴似乎只是睡了一觉，没有做梦，十分安和，可没想到，再次清醒，却不知过了多久。

视线依旧朦朦胧胧，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在长久的睡眠过后，忽然轻松起来。

丹田处不再像有一块石头压着，而是想河流一样轻松自如的流转。

视野依旧一片模糊，但她可以轻易调用起神识，重新看见光亮。

但这一看，差点又吓晕过去！

不大的石屋里全是人，九位神君包括林一羊都在这里，就连那北霄、玄祖、烛龙这些个平日根本见不到人的家伙都在，那些眼睛也齐刷刷盯着她起床！

玉宴愣了片刻，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人，不会是来给她送终的吧……？

再加上空调的运转，让屋内一片清凉，舒爽的风吹过，玉宴以为现在是秋天了。

那已经好几个月了啊，也该到头了。

想到这儿，粉红的瞳孔蓦然蒙上一层水雾，明明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有些无地自容。

兔子默默化为仙衣粉裙的少女，缓缓坐起，一抹眼角，颢天刚想说是什么，就被她捂住了嘴巴，目光沉暮深情，蹙起秀眉，点了点头：“不必多说，我都懂。”

颢天有点急，她懂什么了？

可玉宴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清了清嗓子，认真道：“这么久以来，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

“虽然，我们只相处了几十年，或许在大家看来，这几十年很短暂，但我其实没说过，我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月宫上，没有什么朋友，后来在天庭，也基本都是艰难度日。”

“所以其实对我来说，这几十年，是我生命中非常美好的一段时间。”说着说着，兔子露出一个无邪干净的微笑，“你们也是，或许平时我们交集不多，但我已经把你们都视为我最好的朋友……谢谢你们来替我送行。”

说罢，眼角滴下一滴唯美的泪滴。

照胤听不下去了。

好尴尬。

在场的九位神君里，七位都不敢说话，面面相觑。

剩下两个，颢天一脸焦躁和心疼。

而林一羊，居然在偷偷抹眼泪。

照胤咬唇一巴掌拍在林一羊后脑，气不打一处来：“哭什么哭！还没死呢！”

林一羊揉着后脑，耸了耸发红的鼻尖：“可是，很感人嘛！”

小狗一屁股坐在软榻上，抓起玉宴的手，红着眼眶真诚道：“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照胤受不了了，她最怕尴尬，将这捣乱的人拖走，回到玉宴面前，一口气把煽情氛围全部破坏，直白发言：

“你可能想错了，你暂时还死不成，把你叫醒，是因为你的侵蚀找到了治疗办法，但风险很高，所以想让你自己来决定要不要尝试。”

一瞬间，其他几人都松了口气，而林一羊又是那个另类。

她被照胤赶到人群外围，于是从夹缝中，闪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向玉宴投去鼓励的目光，并握紧拳头，有力地挥了挥——

加油！不要放弃！

看得出来，她对这个“最好的朋友”真的很上心。

可此时的玉宴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她大脑宕机了似的，整个人停顿了两秒，而后面颊肉眼可见变得通红，像只煮熟了的虾！

踏云叹了口气，“这事儿，我来说明吧。”

玉宴低着头，红着脸，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整个过程，最后踏云问她愿不愿意尝试时，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屋里只剩下颢天，本来林一羊还想留下，被照胤拖着衣领强行带走。

兔子砰地一下化为原型，糯米团子钻到软榻底下，用这种无用的方式，进行挣扎与逃避。

“玉宴。”颢天戳了戳她。

糯米团子动了，却是更加往里钻去。

一声轻微发闷的声音响起：“干嘛……”

“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这些天，对于玉宴而言，兴许只是一场无梦的长眠，但对于颢天这个清醒的人来说，却是一场根本就醒不来的噩梦。

玉宴要呆在园长身边，只能偶尔看几眼。

明明她们才刚刚表明心意，没有热恋期，没有害羞与青涩，一场梦把一切都打碎，抱怨也好，悲伤也罢。

想表达的意思，总归是，她很想她。

玉宴默默从软榻下钻出来，问：“等会我又要继续睡了，是吗？”

见她愿意说话了，颢天抿着唇笑了笑：“嗯，在灵魂修复成功之前，要尽可能拖延你心脏的老化。”

“那下次醒来，是什么时候？”

“很快的。”颢天把兔子抱在怀里，顺着柔软的毛发：“几个月就会好的。”

可几个月只是能顺利将心脏换下来的时间，还是最理想、一切研究都顺利的情况。

灵魂修复，几年，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更久，都有可能。

只是颢天未曾将这些如实相告，她清楚，一旦说了，玉宴肯定要伤心，她自己可以睡过去，不知时光飞逝，可对于清醒的人，却是一场残酷的惩罚。

她希望玉宴可以睡得安稳，无痛无悲，一觉醒来，就惊喜地发现已经痊愈。

可玉宴也不是傻子，特地把她叫醒询问她的意见，说明这次治疗的风险真的很高。

甚至很有可能，再次入睡，就再也醒不来。

若真的再也醒不来，那这次，大概就是她们最后的相处时光。

怀中的兔子忽然又变回了少女的模样，在颢天愣怔的目光之中，轻轻落回她的怀抱。

轻软的身子坐在她腿上，颢天原本又很多想说的话，一下子忘得精光。

白玉一般的手臂揽上她的脖子，温热气息如潮水一般覆盖，玉宴的视线里，只有模糊不清的色块，可清亮的眼瞳中，却反射着女人清晰的面容，正逐渐放大，灼热的呼吸交错，少女的手按在她唇边，指引着方位，缓缓靠近。

柔软的唇轻轻贴合，玉宴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是她入梦前的最后一面……那请赐她，一场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