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没有空调，解决办法是保持卧室房门常开，让房间的冷气吹进客厅。好在这个家面积也不大，一台空调也能凑合。

现在不过晚上九点，正处于身体犯懒不想活动，此时睡觉又为时过早的区间。

两人窝在沙发上，自己干自己的事。

林一羊最近有点儿沉迷手机，此时窝成一团，手里捧着手机，拧着眉耍赖刷去，不知道在看什么。顾清川则坐在另一端，拿着本薄册子，看得两眼发黑，耳鸣目眩。

前几天，林一羊给她拿了一大堆古籍，说是人类道士修炼用的。

书名浅显易懂，譬如《蓬莱心法》、《武当心法》、《少林心法》。

武当和少林到底收不收女弟子这事，暂且按下不表，但光看这书名，顾清川就觉得这些书应该出现在夜市地摊上，五毛一本，买一送一，假一罚十。

但事实上，这都是真货。

是林一羊特地从她爹私人博物馆里取来的，林父喜欢收藏书籍，有用的没用的，总归是有一大堆。

只不过当初这些玩意，在古人口中被称为“内功”，本质是和“灵气”是一个东西。那些个练功练到最后，力拔山兮、飞檐走壁的大侠，少说也有个筑基境界，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依旧是个凡人。

顾清川迷迷糊糊地翻开第一页。

于是，这个世界上，出现了比医术更晦涩的文字。

明明每个字都认得，但偏偏连不成一句话！

什么三元五行，奇门遁甲……她是造了什么孽，才要在这里看天书？

顾清川强迫自己看了几页，忍无可忍，一把将沙发边上的林一羊薅过来，抽出她手里的手机，再把书塞进去。

靠在她清瘦的肩膀上，柔弱无骨，楚楚可怜：

“林老师，看不懂，教教。”

睡裙轻薄，林一羊也只穿了一件宽松T恤，顾清川靠过来时，温热的气息仿佛浪潮，肆意席卷，林一羊鼻尖轻耸，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压下嘴角，将身体坐正。

盯着手上的书，默默翻了几页，“哪里不懂？”

“哪里都不懂。”

“……”

林一羊认命，以前当差生时没觉得哪儿不好，可现在才觉得，当初真是辛苦了那几位耳提面命的先生。

不然如今，她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要先弄懂‘气’这个概念。”

林一羊抖了抖肩膀，把肩膀上的人抖下去，盘腿坐正，顾清川也只好撑着脊柱，老实听着。

“你可以把灵气想象成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很活跃的生物。虽然没有思维，但却像活物一样，有自己的本能，有喜欢的环境，有自己的习惯，这样说你可以理解吗？”

顾清川眨了眨眼，非但不陌生，反而觉得……好耳熟。

这不就是细菌吗？

她恍然大悟。

此时，科学与玄学，达到一种奇妙的平衡。

木灵气喜欢呆在植物茂盛之处，就像厌氧菌更喜欢在无氧环境下繁殖。

不同属性的灵气不能融合，就像一个培养基中不能被其他种类细菌感染。

而吸收灵气的过程，就像移植肠道菌群。

使用灵气养育肉身，就像肠道菌群帮助人体吸收消化。

她懂了。

全懂了。

死去的记忆忽然开始攻击她，顾清川离了临床医学那么多年，此时惊觉，原来这个世界，根本就一个巨大的培养皿……

“我了解了，你继续往下说。”

“你这就懂了？”

林一羊还什么都没说呢，只是打了几个比方，并且自认为，这些个比方非常抽象。

没想到顾清川俨然一副真知全知的高深莫测之态，好似龙场悟道。

“既然你懂了，第二步，就是要感受它的存在。你体内是有灵气的，你可以试着想象你的内躯，用你的意志触碰它。”

刚刚还全知全能的顾清川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在她听来，这些话就好像再说：你已经学会写字了，快去写一本《红楼梦》吧。

她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一副标准的人体解剖图。

“老师，灵气具体在哪个位置。”

“在丹田处。”

“丹田？可以具体一点吗？”顾清川脑子里在腹下打了个圈，“小肠、结肠、肚脐、子宫……你说的是哪一处？”

“……”

光是听这些名词，林一羊就默默缩了下肩膀。抬手，捏着遥控器在她脐下三寸的位置戳了个大概。

没戳准，位置偏右了些。

可感受着那个位置，顾清川露出一脸困惑。

这里不……是阑尾吗？

想到这里，她忽然跑神。

阑尾的退化，和修仙有关吗？

……

总之，今天又修仙失败了。

因为这些描述太过于玄乎，导致她分心不断。

学着神君打坐的样子，从九点坐到十一点，都没能找到那传说之中的“丹田”。

只不过，也在意料之中。若顾清川真能一次掌握，那才叫恐怖如斯。

晚风大噪。

这夜里的风，像是着急把热气往人屋子里赶，撞上了紧闭的窗户，又气急败坏，将窗户砸得砰砰响。

冷气从顾清川的卧室蔓延出来，客厅灯熄了，那间卧室里却还淌着细微的台灯暖光，和铅笔描摹在纸面上的沙沙声响。

已经不知道是深夜几点，光亮无声，却喧嚣扰人，林一羊犹豫片刻，纠结着起身，光着脚踩着木地板走到顾清川房门口，冷气从这里散出去，所以屋子里要冷上许多。

昏暗的灯光笼罩着书桌，女人披着毯子伏在案前写写画画。时而蹙眉纠结，时而下笔利落，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凌晨，林一羊压低嗓子，轻声道：

“已经很晚了。”

但即便是如此轻的声音，还是把人吓了一跳。

顾清川缓缓抬头，腰背酸疼，看了眼手机，微微颔首：“好。”

视线在那些草稿纸上停留了几秒，便一股脑地将她全部垛成一叠，用手机压在桌面，办公椅的滚轮滑过木地板，发出轻微沙沙声响。

“你怎么也还没睡？吵到你了吗？”

林一羊摇了下头：“没有，起来喝水。”

屋内莫名寂静，只剩下时钟咔哒咔哒地响。顾清川将台灯熄灭，月光幽寂，冷光干净洁白，而后寂静黑暗的夜里，响起几声轻笑。

“晚安。”

“好……晚安。”

可这个夜晚，很难安眠。林一羊并非起床喝水，她睡不着。

也许是心境，也许是气息。

隔得这么远，鼻尖却依旧能闻到一些密不可闻的暗香。林一羊问过踏云，这到底是哪种花香，闻遍了踏云药房里的草木，却也没寻到一丝相像的气味。

不管她愿不愿意，这股暗香总是肆无忌惮地涌入她的鼻息胸腔。

林一羊烦闷地转了一圈，将自己的头蒙在被子里，以为这样就能阻挡一些。

明明以前十分喜欢，可现在的她，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睡不着，从枕头下方摸出手机，继续浏览之前的网页。

屏幕冷光照在她脸上，照出一张落寞的小脸，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搜索框中，缓缓出现一行字——

“朋友有喜欢的人后，应该怎么办？”

答：“要放平心态，人生就像一趟巴士，中途有人上车……”

往下滑。

答：“要记得避嫌，既然她已经有喜欢的人，行为就不要太过于亲密……”

往下滑。

往下滑……

划了三四十条，有一半是心灵鸡汤，有四分之一是建议帮忙考察人品，还有剩下的四分之一，是大龄相亲交友网站的广告。

黑暗之中，有人“啧”了一声。

沙发床上拱起来的山包咕噜咕噜转了个边，林一羊默默把输入框删除几个字，抿着唇，敲敲打打，删删改改，最后似乎是觉得反正没人知道，破罐破摔，便飞快落下几个字——

“朋友有喜欢的人，为什么我不开心？”

搜出来一个帖子，问的问题和她一模一样。

底下一楼的大哥语重心长，试图宽慰楼主。

“你会难过，是因为你觉得她谈恋爱了以后，跟你的接触机会就少了，你们相处的时间就会变少，你会觉得很空虚，所以就会很难过，但时间久了你就会适应，适应了就好了。”

好像有些道理。

但林一羊现在，整个人就像是在水里泡发了，搅一搅，就会碎成了泡沫。

就连晚上教顾清川时，她都笑不出来，只能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正常。

像快没电的小电驴，走是能走，却只能维持最低能耗。

明明相处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心境改变，一切就跟着变了。

都这么难过了，为什么还要适应？

她撅了撅嘴，心中不快，生气地给那条回帖点了个“不喜欢”。

往下一滑，看见二楼的回复，手指忽然僵住，目光停顿两秒，便跟触电似的，猛地将手机一扔！抛到床上某个角落。

手机还没落地，整个人已经缩进了被子里。

少女浑身像被火烤了一般，热气源源不断地从胸口往外冒，呼在脸上发红发烫，被子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闷震如雷的心跳。

闭上眼睛，二楼的那句话，就不由自主在眼前浮现——

“还能为什么？你喜欢她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