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川觉得，自己的反应已经很快了。

譬如在视线碰撞的那一瞬间，她就猜测是不是哪位神君不小心显露了真身。

毕竟现在还不到开园时间，不该有客人进来。再者，那人还穿着一身仙风道骨的白衣。

所以她立刻装作没看见，完成了一场精妙绝伦的演出。

可现实很无情，顾清川选择了视而不见，颢天选择，直接把园长关在结界里面。

一座石屋中间像是生了条边界线，左边是颢天抱着兔子，坐在软榻上，一身古朴华服，气质端正。

右边是顾清川满脸愁容，丧气颓废。

顾清川一向讨厌烟味，也不明白烟到底有什么好抽，可此时此刻，她竟然觉得没有什么能比一支烟更像消除内心愁绪。

她支着脑袋，好半天才消化脑中情绪。

“所以，你和棉……玉宴都是神君？”

颢天点了下头。

顾清川深呼吸一口气，问：“那这里，还有别的神君吗？”

颢天眨了眨眼，没说话，嘴唇微张，就被顾清川打断了，她一把将秀丽长发抓得乱糟糟：“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颢天张开的嘴又闭上。

顾清川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小时候玩刮刮乐。

忐忑地刮了一个角，刚刚看见一个“谢”字，就啪地一声把刮刮乐扔了。

只要没亲眼看见，那就是没有其他神君。

一叶障目这套，属实是玩明白了。

顾清川面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但其实颢天也是出于无奈，才坦言身份。

玉宴的身体被她暂时封印起来，自然没有办法出现在动物园中，虽说可以捏造一个假身暂时顶替棉花的位置，可仔细考量后，还是决定和顾清川坦白。

毕竟她们身在动物园中，如果园长是知情人，很多事情会方便很多。

太阳朝中心偏移了许多，颢天直白的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同她讲述，顾清川的表情从空洞，到震惊，再到凝重……

低头看着颢天怀中的兔子，不知该说什么，虽说自己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好歹也是个兽医，便问：“能让我看看吗？”

颢天点头，将怀中的兔子放在顾清川腿上。

蓝色屏障褪去，白色绒毛重新变得柔软，顾清川拧着眉轻轻抚过那弓起来的脊柱，手从下方探入，摸到心脏的位置，感受一番过后，顾清川原本凝重的表情，更是蒙上一层阴霾。

太虚弱了。

心跳几乎没有，呼吸频率极低，若不是体温温热，顾清川都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这样的心跳强度，顾清川只在一些年迈濒死的动物身上见到过。

但看兔子的毛发光泽，并不像年迈的兔子，而瞳孔依旧红润，并没有老化变白，颢天说的失明现象，应该只是老化从体内某处向外扩散的开端。

从现代医学上来说，变老依旧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可以通过药物加强心脉，却无法让自己老化心脏重回新生。

更何况，棉花还是神君，身体状况并不能以普通动物比拟。

顾清川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林一羊回天庭，和这件事情有关是吗？”

只见颢天点了点头，重新将玉宴抱回，结界覆盖包裹，兔子再次一动不动的躺在晶球之中，十分安和，好似只是睡着。

“她要多久回来？”

玉宴这个情况，只怕拖不了多久，若来回一趟需要很久……

“应该几天就够了。”

算上来往通关时间，再加上说服张平岚的时间，几天其实都还算保守的，但好在玉宴在晶球里，可以延缓一段时日。

可话音还未落，一声爆炸声就从旁边石屋旁响起，吓了二人一跳！

只见石屋外飞尘四散，土瓦崩飞！

硝烟散去，一位身穿玄黑衣袍的少女从天而降！浑身散着黑色闪电，站定在一片巨大土坑之中。

头发更长了些，用一根红绳束成马尾，高高扎在脑后，面容倒是无甚变化。一袭黑袍无风自动，右手执一把银枪，左手扛着一个老头。

帅不了两秒，而后满脸憨笑，脸上还不知蹭上哪里的污渍，灰头土脸，边跑边跳冲过来，豪情仗义地将老头往软塌上一放。

“老大！人我绑来了！”

颢天：“？！”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放在张医仙鼻子下头，发现还有气儿，才心下一松。

颢天颇为无奈，林一羊似乎误会了什么……

还有那声老大，直接给颢天叫上梁山了。

“我去踏云那儿一趟。”

此时此刻，颢天也顾不上其他，一手托着兔子，一手拎着张医仙，马不停蹄离开。

林一羊抹了把汗，这一趟，着实给她累得不轻。

老大有吩咐，小弟自然是要全力以赴了。

所以林一羊完全没有保留，驱使着全身的劲头全力冲刺，到天庭正常要行一日，却硬生生让她两个时辰赶到了。

好不容易找到张医仙的住处，可他不开门，那个洞府还无比坚固，林一羊只好用颢天纳戒里的“暴雷符”把洞府轰开，这才把人抓回来。

但这暴雷符太狠，不分敌我，把她也电得够呛，偏偏她还五行属金，一运丹田，浑身带电。

所以，当顾清川好心想帮她擦拭一下埋汰的脸蛋时，手指那叫一个劈啪作响。

顾清川默默收回了手指。

这小狗怎么漏电啊……

视线重新集中，此时的林一羊似乎是显出了神君真身，头发长了许多。原本只到后颈，此时却已及腰背。

可还是一如既往的卷曲蓬松，用红绳束在脑后时，像一束软绵绵的大尾巴。

衣着终于也不再那么单调，而是玄黑为主，金铜为辅，难得典雅肃穆了些。

兴许是差异过大，顾清川多看了两眼，却被这人逮了个正着。

“园长是不是没见过我这幅样子？”

像是和照胤待久了，学了点儿开屏技巧，林一羊洒脱往她跟前一站，叉着腰便开始孤芳自赏。

顾清川点头，“确实没见过。”

林一羊更得意了，尾巴要翘到天上去，掂了掂脚：“好看吗？”

但顾清川摸了摸下巴，突然问：“为什么你叫林一羊？”

林一羊：“？”

刚刚才认识其他两位神君，顾清川发现，她们名字的风格也相差太大了。她摩挲着下巴，道：“又是颢天又是玉宴，听上去就仙仙儿的，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了一个听上去就很幼稚的‘林一羊’？”

搞了半天，是在研究这个。

小狗神君还以为这女人被她的真身迷住，目不转睛了呢。

她偷偷“切”了一声，撅了噘嘴，不悦道：“这个又不是我的真名。”

“噢？”顾清川来了兴致，追问道：“那你的真名是？”

可这简单的问题，林一羊居然还犹疑几秒，像是来人间的这段时间，快把自己真名给忘了。

“……祀止。祭祀的祀，止水的止。”

祀止仙君。

听上去倒是像模像样了。

但这个名字的缘由，其实非常随意。她出生那日，哭得那叫一个天崩地裂，灵压溢散，又因为五行属金，把方圆十里的金银祭祀器具全部震坏，导致那段时间的祭祀全都无法正常举行。

父母一合计，便干脆利落地取名为祀止。

所以林一羊再向别人自我介绍时，只会说“止水的止”，不会说“终止的止”。

生怕别人往哪上面想，多没面子。

而林一羊是绝对不会告诉顾清川真相的，不然肯定免不了一顿笑话。

“所以，林一羊这个名字，是后来取的？”顾清川好奇地问。林一羊点点头，乖乖答道：“家里长辈也下过凡间，沿用了长辈的姓氏。”

“那为什么叫‘羊’？你也不是羊啊。”

问罢，一道凉凉的视线却扫了过来，耳边也响起一阵幽怨的声音：

“……那你觉得，林一狗好听吗？”

顾清川一愣，哑然失笑。

行吧，这倒是说得通了。

实际上，林一羊没想那么多，只是随便填了两个笔画少的字，写起来方便。

当然，这后半句，她同样不会交代，会显得自己很没有文化。

摇身一变，又从神君的模样变回一身常服的动物园员工，一脸埋汰也变得干干净净，扯了扯顾清川的袖子，困惑道：“颢天怎么了？为什么让我去请张医仙？”

敢情你啥也不知道啊……

顾清川看林一羊来来去去风风火火，还以为她知情。

但现在这人满目茫然，像是老大喊了声抄家伙，就不明就里地冲锋陷阵了，打完了还不知道自己打的是谁。

林一羊没问她和颢天如何认识的，凭借颢天的实力，想要避过园长不露真身，自然是简简单单。而既然这两人碰上了面，十有八九就是颢天的意思。

想到玉宴那头的情况，顾清川就愁眉不展。

将前因后果简单复述一遍，两人这才往踏云那儿去。

顾清川第一次进入神君们的仙府，明明三步之外还是一片青松绿林，而过了一道结界，阔气仙府，坐落在孤高仙山上，云雾淼淼，寒风凛冽，甚至连来时的路也成了万丈山崖，顾清川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幻境吗？”

“不是，这是芥子空间。”

“芥子空间？”

“嗯……简单来说，这里就是天庭的某处，只是这里被一方结界包裹，让这块空间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那这芥子空间，你有吗？”

“呃，可以有。”她在天庭也有府邸，只是没有空间化而已，毕竟工序很复杂。

顾清川眉毛一瞥，挽住林一羊的手臂，羞涩抿唇一笑：“神君大人，你家缺保洁阿姨吗？洗衣做饭洗菜种花，人家都可以的。”

林一羊默默开口：“动物园属于管制区域，可以使用芥子空间，动物园外不能用。”

挽住的手臂啪地一声被甩开。

顾清川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往里仙府走去，留下一只满脸不可置信的小狗。

林一羊愣愣盯着女人的背影，后知后觉，她好像……被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