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那一场幻境,她可以坚定的选择继续欺骗,反正,她从未承认过自己的感情,到最后,也不过是一片空想。
可事到如今,她却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昏暗的天光下仿佛生出一个梦魇,站在黄泉那头,嘲笑她一叶障目,自欺欺人。
玉宴也觉得好笑,不过,她是在自嘲自己,竟然已经虚弱到分不清梦境与幻境了。
从颢天怀中直起身子,飘荡的小舟随之轻晃两下。
只是未曾远离,熟悉的气息又再次靠近。
并不催促,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似乎要听见回答才罢休。
玉宴叹了口气。
罢了。
一千多年的分别,也未曾让这人远离自己,纠结这剩下屈指可数的时日,又有什么用呢?
她缓缓张口:“你真的想知道吗?”
看不清颢天的表情,但手腕上的触感,竟是轻微地抖了抖。
她好似猜到了什么。
还是听见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嗯”。
这个真相,或许太残酷了些。
但没有办法,她最初的计划是离开动物园,找个无人知道的角落,就这么静静消失。
显然,这个计划因为离园申请,而一直被拖延。若她确实没办法离开,那还不如干脆地坦白说清,反正随着生命力渐渐微弱,她又能瞒多久呢。
只是,不论如何,她都不想在这人面前死去。
哪怕只是设想一番,玉宴就觉得难以呼吸。
船舱盖过半边天空,不知今日月亮是否又大又圆,玉宴面色苍白几分,扯出一抹勉强至极的笑容:“颢天,我快死了。”
……
关于前因后果,玉宴还是舍去了些细枝末节。
她没有告诉颢天,被侵蚀的原因,是因为那颗被她借走的月华珠,怕她胡思乱想,错误地认为是自己的错,所以玉宴干脆利落的越过这一节,只说自己意外沾染了邪祟。
颢天是只身进入过邪轮境的人,她当然知道被邪祟侵染,会有什么后果。
故事讲到一半,那水珠子就跟下雨似的往她身上砸。
玉宴无奈,只能打住后文,摸索到那人面上,果然已经湿成一片,扯着袖子擦拭几番,结果擦着还没落的快,笑了两声:
“现在就哭成这样,那我真死了的那天,你是不是得哭晕过去啊?”
为了不发出声音,颢天死死咬着下唇,可为了答话不得不开口,声音一出来,就变了调,嘶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几个字几个字从齿缝里往外挤,偏执道:“你不会死的。”
“……”
玉宴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是叹了口气,抚摸着颢天脸颊的轮廓:“抱歉呀,骗了你这么久。”
可温热的气息覆盖上来,将她裹住,死死抱在怀中。
颢天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凭什么因为这种事就擅自离开,又凭什么瞒了她那么久,是不是直到死都不想告诉她,愤怒与悲伤交织,却最后一点埋怨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你不会死的”。
玉宴胸口酸涩。
拍着颢天的背,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颢天呼出一口气,方才那脆弱的神态被藏在坚定的双眸之下。
“别怕,我要救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玉宴不知她想做什么,能尝试的,她也尝试过了,虽然心中并不抱有太多希望,可此时她却没办法说什么。
她微笑着点点头,“好。”
玉宴又陷入了沉睡。
颢天看着怀中的兔子,喉头堵塞,泪水几乎又要再次涌出,却生生止住,用袖袍擦拭过眼睛,金色瞳仁里只剩下某种偏执的坚定,一如千年前,那个单枪匹马,视死如归的少年将军。
蓝色结界将玉兔包裹其中,化为一个无人打扰的结界。
结界的屏障忽然结出冷凝冰晶,寒气直直往下坠,溢满了船舱。
不多时,整个结界俨然化为一颗剔透晶球,这样虽然不能让灵魂愈合,却能将□□溃散的速度降至最低……
她深深望着手中的晶球。
还有时间。
一定还有办法。
马不停蹄赶往踏云的住所,推门而入,踏云却未在寝舍,而是在书房。
白日里整洁我书桌,此时乱糟糟堆着一大堆书卷竹简,踏云窝在太师椅中,支着头,望着书卷,满面愁云。
开门见山地问:“有消除侵蚀的办法吗?”
这话让踏云一愣,随即看颢天那双似乎哭过的眼睛,和怀中抱着的玉兔,便明白了。
默默摇头,“我从白日起,就一直再找。没有进展。”
别说解决办法,就连提起邪祟的书都没有几本。而那些提及到的书,也只写了延长寿命的办法,可灵魂无法修复,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她揉了揉眉心,叹道:“我医术不精,无能为力……若我师父在,或许还有办法。”
颢天眼睛一亮:“你师父是……”
“张平岚。”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几乎人人皆知。张医仙乃医仙之首,医术冠绝三界,更是被写入史书的奇人。
可这样一位奇人,早在一千年前,闭关仙门,不再接诊。
有人说他遇到了千古难题,若不解决绝不出山,有人说他因为一次用药失误,错杀病患,决定就此收手,但众说纷他,就连踏云这个亲传弟子也不知道师父为何不再接诊。
颢天咬着下唇:“有办法请张医仙出山吗?”
意料之中,踏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至少要试试。”
颢天张口就问:“张医仙住哪儿?我去请他!”
“你现在不能离开这里。”踏云此时还算冷静,还能想着这园区里的结界,可颢天管不了那么多,就算是打,就算是要受天罚,她也要闯!
她提醒道:“现在虽然你不能去,但有人能去。”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正抱着小黄睡得流口水的林一羊脑中忽然鸣声大作,跟爆炸了似的被轰得一蹦三尺高。
还没等她彻底清醒,颢天的声音就传入她的脑海之中。
这传音并非是随便就能传,要先知晓对方的位置,才能精准将神识传递出去,所以理论上来说,林一羊可以轻易联系到园里的神君,但园里的神君却很难找准她的位置。
可偏偏颢天就找到了。
元城这么大,鬼知道她的神识到底有多恐怖,身在动物园,却愣是在茫茫人海中定位到了她。
“帮我个忙,去天庭请个人下来。”
林一羊便是那个可以回去天庭的人,她的身份和园区里的神君身份并不同,可以自由行动。
听着颢天焦急的语气,不用多问,就知道出了大事,压下眼底困倦,让自己清醒了些,和顾清川打过招呼,才离开家往动物园去。
还没进门,刚刚踏入园区大门,一抹白影就跳了出来,手里被塞了一堆东西。
“这个是张平岚医仙的洞府坐标,传入灵气就能知道方位,我需要你帮我将他请来。”颢天将一块玉玺递给她。
“这个是我的纳戒,里面东西随便你用,他要什么给什么。”颢天又扔给她一个小戒指,林一羊稍微感应了一番,顿时被里面的金山银山、仙衣法宝闪瞎了狗眼。
她默默将纳戒戴在手上,此时此刻,怕是林一羊过去五百年来最富有的时间。
可还没完,又是一块金色令牌和一块玉牌,放在她手中。
“这是玉帝赐的金令,没人敢拦你,这是白虎家族族印,可以代表我的身份。你只管请人,别的不管,后果我来承担。”
林一羊慎重点了下头,面上是壮士断腕般的凝重。
她明白了。
她根本不是去请人的,是去绑架的。
颢天郑重拍了拍她的肩膀,“越快越好,拜托你了。”
被昔日偶像托付,林一羊自然不敢耽搁。
甚至都没问清楚缘由,颢天让她去绑架,她就真的召来自己的坐骑,屁颠屁颠上了路。
临走前,还不忘给顾清川发去几条消息。
所以隔日清晨,顾清川望着那条“我回家一趟”,陷入沉思。
这个“家”,应该指的是天庭吧?
还挺聪明,没直接说出来。
女人伸着懒腰,喝水润润喉咙,拨了个电话过去问问情况。
几声忙音后,冰冷机械女声响起。
“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顾清川一拍前额,觉得自己可能是傻了。
天庭……应该没有信号的吧。
天气明净,春风送暖,早晨例行公事,来看看每个小家伙状态如何。
转了半圈,却没在那小石屋里看见白虎和兔子。
“跳跳?棉花?”
顾清川喊了一声,心中思忖,这俩以前也不怎么会乱跑,怎么大清早的就不见了?
提高了音调,边唤边转悠,可围着石屋转了一圈,之前还空荡荡的屋子,转眼就闪过一抹白影。
顾清川探身,凑着脑袋往屋里看,只见软榻上坐着一个白袍女人,手中抱着一只兔子。
视线碰撞了零点一秒,顾清川闪电般地挪开视线。
心里咯噔一下。
回头,像是没看见一般,继续在屋外埋头苦找:“跳跳你在哪?”
身后那白袍女人缓声道:“……我就是。”
顾清川走得很决绝,头也不回。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不信邪,继续在屋外呼唤她那白白胖胖的虎子和兔子。
心里已是拔凉拔凉。
她不想要神君,只想要毛绒绒的小可爱。
可当颢天站立在她面前,满脸愁容地看着她,甚至当面变回原形,顾清川道心破碎,怅然若失,面如死灰。
“园长,你怎么了?”颢天还不明所以的追问。
顾清川只是一抹眼泪,摇了下头。
没事,挺好的。
你们变吧,都变,我也变。
我明天就变成骨灰盒。
顾清川抬头望天,几近流泪。
好像,可以安心撸毛绒绒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第35章 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