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林一羊在浪漫的花海之中，给顾清川上了一堂命理学入门课。

听着那些陌生的词汇，顾清川甚至有种回到兽医药理学第一堂课的那种茫然，虽然认真听了，但大脑空空，昏昏欲睡。

好半天，她才捋清楚重点。

手里捏着一朵白色小花的根茎，转来转去，确认道：“你的意思是，我的这辈子倒霉，都是因为这个命格？”

林一羊点头：“也不全是倒霉，至少你在修行上就会很有天赋，修为到达一定境界，就可以压制住你的命格。”

“这个一定境界是指……”

“成仙。”

好一个“一定境界”！

乍一听，顾清川还以为稍微念念经，敲两下木鱼就好了。上来就是成仙，是否难度有些太大？

“所以，我现在是没得选了是吗？”

只要不修仙，就会一直倒霉下去，这不是威胁是什么？此时此刻，顾清川竟然还觉得有趣，她这命格，还挺有事业心的嘛。

只是林一羊却犹疑道：“也不是。”

毕竟她还记得，顾清川对修仙这种事并不感冒，所以她还准备了方案二，手伸到口袋里，摸出两根红绳：“如果你不想修行，也还有另一种办法，命格的破坏性是对外发散的，所以你身边的人和你自己都会受到影响，但也有办法能够让这种破坏性收拢，让它只作用在一个人身上，从而，其他地方就会回归正常。”

修仙是为了增强自身气运，从而抵消命格所带来的影响，命格带来的影响，没有办法凭空消失。

所以林一羊能想到的第二个办法，只能是让这破坏性尽可能的影响范围更小。

若只能影响到一个人，自是再好不过。

说得有理有据，可顾清川望着风中微微晃动的两根细绳，缓缓开口，试探问道：“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你自己吧？”

林一羊却咧着嘴角，目光澄澈，笑得干净：“区区命格，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顾清川愣怔片刻，只觉得莫名。

怎么会有这种人，上赶着当倒霉蛋吗？

可莫名过后，又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自心底散漫开来。

并不去接那根红绳，而是微微偏头，掩盖住心底的情绪，清冷的目光里透出几分疑惑：“为什么要帮我？”

哪怕真就如同林一羊自己说的那般，这命格对她而言无甚影响，顾清川也不懂她有什么这样做的动机。

就凭她们认识的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吗？

只是，被日光照得白白净净的脸，反而浮现意外的神情，理所当然道：“你忘了？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就答应你了，要保你平安。”

说罢，还得意地勾起嘴角，晃了晃红绳，像是扬眉吐气一般，神气道：“现在，还敢说本神君没有作用吗？”

好一会儿之后，顾清川才回忆起来那副画面。

还是林一羊第一天来她家里时，给她看了个手相。

当时，那句玩笑一般的承诺，顾清川也全然没放在心上，忘得一干二净，却未曾料想，某人真的记着。

一股酸涩自她胸口发散，这种感觉很陌生。

曾经确实也有人关心过她，却从未来得如此直白与热烈。

顾清川慢慢抬手，离那红绳越近，林一羊眼中的笑意就越深一分。

果然猜的没错，顾清川就是不想修仙。

可那只白皙的手却未曾在红绳前停留，径直掠过，将那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随意插在林一羊头上，得亏发量多，种得稳稳当当，纹丝不动。顾清川自己还笑出声来，声音轻浅道：“我选第一个方法。”

此话一出，林一羊竟然还有点失望。

顾清川如果不选红绳……那她岂不是，又没用了？

小脸顿时垮下来，撇了撇嘴：“好吧。”

说罢，又可怜兮兮地把红绳收回口袋里，像个白菜卖不出去的老大爷。

可转眼间，那红绳却被抽走了一根。

“这个送我，可以吗？”

林一羊愣了两秒，“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不是说……”

“是啊。”顾清川微笑着点头，红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我确实不想让你帮我承担命格的代价。但是……神君送的红绳，多多少少能有点福佑吧？”

望着女人嘴角那抹惬意的笑容，林一羊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呆呆点了点头，接过那根红绳，帮顾清川系在手腕上，并没有多繁杂的装饰，只是一根普通的红色锦绳上串着一颗玉珠，绳尾打着龙凤结。

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是悄无声息间，一抹神识钻入了玉珠之中，散发着无法看见的夺目光彩。

日光倾泻，风也平缓，神君低头认真系着绳结，笑得温柔：“当然，你会平安的。”

……

元城的春天，气候总是变化无常。

头两天晴朗，转眼又下起闷头大雨。

翠绿的树叶上滴落着透镜般的雨滴，打在蓝色塑料窗檐上，发出几声脆响。

某块石头上，趴着只软绵绵的兔子。

明明冬天也过了，玉宴这些天，就跟冬眠了似的，常常坐着坐着就睡过去。

颢天因此非常苦恼。

没有什么游客的下雨天，其实算是神君们自由活动的日子。要不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下下棋，聚聚餐，照胤还弄了个桌游室，总之，在不需要上班的日子，这群神君过得很是闲适。

但最近一段时间，玉宴并没有去参加神君们的聚会，常常一个人窝在屋子里，颢天还以为是她心情不佳，计划了许久，今日特地弄来一艘木蓬小船，想约玉宴出门游湖，散心。

可已经日上三竿，兔子却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像做雕像似的，埋头苦睡。

某只虎子耐不住寂寞，时不时用鼻子拱两下，发现叫不醒，便化成人形，蹲在旁边上手捏兔子耳朵。

玉宴只是睡着了。

不是死了。

忍受着各种各样的骚扰，玉宴就算睡得再死，也该醒了。

正在颢天玩得不亦乐乎之时，一道凉飕飕的视线飘过来，声音软糯，带着几分刚睡醒的低哑。

“玩够了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天玉宴的表现太过温柔，此时被抓了个现行的人也不慌张，反而捏着兔子的后颈，抱在怀中，挠了挠头顶蓬松的毛发，笑得人畜无害，仿佛刚才作乱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醒了？你是不是晚上熬夜了，都说了不要看照胤的那些话本，都是些没有营养的……”

话未说完，玉宴就从她怀里跳开，落在地上时，便化为了一位粉衣襦裙的少女。

少女困倦地打着哈欠，耳边是某个老妈子白虎的碎碎念，一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实在忍受不了，伸出两根手指，把那喋喋不休的嘴巴捏住。

“没有熬夜。”

只是体弱之后，有些维持不住日常的体力消耗。

不过这些话，玉宴自然不会跟颢天说。

“今天几号了？”

被捏住嘴巴的白虎嘴巴嗫嚅两下，口齿不清的唔囔道：“十八……”

快一个星期了……

她上周便已经提交了离园申请，依照天庭的办事效率，不管申请通不通过，差不多两天也能得到回应。

只是不知为何，这都过去一个星期，没有一点消息。

她的身体，已经非常差了。

被侵蚀后，原本的躯体就像一块块分崩离析的碎片，被针线一块一块的缝好，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缝合线也有老旧松弛的一天。

玉宴只想在那之前，找个安静的角落，回味一番自己这无趣的一生，然后悄悄死去，但如果申请一直没法通过……

玉宴难免忧心起来。

事实上，玉宴的离园手续非常完备，正常流程审批下来确实没什么问题。

但问题出在晴天动物园上。

此时此刻，在天庭的记录中，晴天动物园的挂职园长依旧是李修元。

但实际园长已经变成了顾清川。

这就导致，在离园手续需要通知园长的步骤出现差池，流程卡在这里，迟迟无法前进。

不过玉宴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兔子还在算计自己这副残破的躯体能支撑多久，算了算，料想时日确实无多，几月而已。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余光里，发现还有一位被自己捏住嘴，不能说话可怜巴巴的神君，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找我有事？”

这话问了也白问。

这些天颢天跟黏在她身边了似的，除了睡觉，白天几乎是如影随形，走哪跟哪。

起初玉宴还会有些不自在，但转念一想，反正老娘都快死了，死前还不能随意一些吗？这般一想，也就坦然起来。

果然，她一问，颢天立刻精神抖擞，兴致盎然，一双透亮的眼睛望着她：“我找了一艘小船，我们去游湖好不好？”

玉宴点点头，并未拒绝。

可忽然，步子一顿，迈不开脚步。

颢天兴致冲冲地走了几步，才发现后头的人没跟上，还呆在屋子里：“怎么了？现在不想去吗？那要不你再睡一会儿，我们下午再去也可以。”

少女苦恼地皱了皱眉，不知如何回答。

她确实未曾想到，这躯体的溃散，还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耳边听着那女人喋喋不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扰人。

玉宴眼前闪过几片影子，层叠模糊，粉红色的瞳孔涣散，努力睁大，却如同被蒙上了灰尘与薄雾，连那烦人的身影，也朦朦胧胧——

她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