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说话就是不一样，都修仙了，竟然还问愿不愿意。

在这个国度，路上随手抓十个人，就有八个想过得道飞升，有九个想过御剑飞行，而最后余下的那个人，并不是没想过，而是已经在尝试的路上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人间灵气早已枯竭，连居住深山不问世事的妖族都几近灭绝。

此情此景，问题关键似乎并不是想不想修仙，而是根本就没法修。

当然，顾清川不知道这些，她只觉得林一羊问她愿不愿意修仙时的眼神，像极了那群小孩家长，满含期待地问自家宝宝：你愿不愿意学钢琴？或者舞蹈？报个兴趣班好不好？

修仙……是这么轻松的事吗？

还由得她愿不愿意？

刚才还轻松惬意的神情一下消散不见，顾清川沉重地皱起柳眉，立起腰背。

总觉得现在的话题，得坐直了听。

她酝酿半天，还是问道：“你先和我捋捋，你是怎么绕道这个问题上来的。”

刚巧，林一羊正要说话的时候，门铃响了。

是外卖小哥。

林一羊跳起来，拍了拍裤子，去门口取了外卖回来，两份一起送到，也没去餐桌上，直接将两份外卖在茶几上摊开。

一份是林一羊的特辣麻辣烫，漂浮着骇人的红油。

另一份，则是顾清川点的清淡的蔬菜粥，外带一些小笼包之类的点心。

于是，林一羊把这些菜碗一一摆好，一屁股又坐回地上。

神君捧着满是红油的麻辣烫，边吃边和她分析，为什么要修仙。

画面有一丝丝荒谬。

属于七十岁老奶奶听了都要报警诈骗的那种，但偏偏就是真的。

林一羊头头是地分析起来：

“你看，天庭的目的，是为了让人类不知道天庭和神君的存在，所以才要消灭你，那么反过来，只要你也成为神君，就自然不怕天庭的制裁了。”

说罢她咬了一口鱼豆腐，呼哧呼哧两口热气，吞下腹中，才继续说道：“而且，成为神君也是有好处的。”

顾清川低头喝了口粥，反问道：“比如？”

“你可以飞。”

“我恐高。”

“……可以长生不老。”

“活那么久有什么用？”

“可以辟谷……不用吃饭。”

“那你现在在干嘛？”

“……在人间还是要吃的，但在天庭不用啊！”

“那在天庭可以一劳永逸吗？”

林一羊沉默片刻：“……也要赚灵石买房。”

顾清川摇摇头，坚决道：“不修。”

顾清川算是看透了，什么天庭，其实就是另一个比较魔幻的人类社会罢了。

林一羊难得没找到反驳的契机，毕竟，天庭的房价比人间夸张得多，人类住房产权是七十年，而天庭，则是三千年。

譬如林一羊所居住的那栋父母赠送的私人宅邸，换成人类货币，价格大约在百亿左右。

对于世代仙家，有千万年的积累，倒是不算难事。

可人类飞升上界，一切从头开始。

打工得打到地老天荒，才能买得起房……

怎么从前就没发现，神君这个身份似乎是没一点好处呢？

无欲无求，坐化飞升，所作的一切，皆是为了永生大道。

可就像顾清川所说，摒弃欲望，不喜不悲，活那么久，又有什么用？

林一羊默默发起呆来，对自己的自信心又跌一层，筷子悬在空中，哭丧着脸，一语不发。

顾清川轻声失笑，往她嘴里塞了个小笼包。

“乖，别伤心，你是有用的那一类神君。”

“什么用，就给你摸耳朵是吗？”林一羊腮帮子鼓起，嚼着小笼包愤愤不平。

“不止。”

外卖的味道，实在是吃不下多少，但浪费食物又不好。顾清川把点心往林一羊那边推了推：

“你看，你还可以帮我吃掉一些，我吃不下了。”

“处理剩饭真君”震怒。

但愤怒完，还是在每个点心中都伸了几筷子。

风卷残云之下，本来给两人点的餐，倒是都进了林一羊的肚子。

虽然不如顾清川做的好吃，但初来乍到的，不论是什么都想试上一试。

午后日光慵懒氤氲，林一羊是舒舒服服睡了一个午觉才起的床。

与此同时, 晴天动物园里也一派祥和，宁静美好，生机勃勃——

依旧，除了玉晏。

颢天疯了。

准确的说，是颢天和照胤都疯了。

自从那日公开课过后，颢天就认准了照胤当师父，一口一个照老师，跟在照胤屁股后头学她的行为举止。

今日早晨，睁眼，刚想晒一晒清晨温暖的阳光，除一除近日周身晦气。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鲜红身影忽闪到她面前。

第一眼：红孩儿。

第二眼：照胤。

第三眼……

娘诶，是颢天。

只见颢天穿着和照胤如出一辙的骚包红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挽出夸张的云髻，平日素面朝天的脸，此刻却化着艳丽浓妆。

嘴里还叼着一朵玫瑰，勾着邪魅的嘴角，口齿不清，但很深情：

“这位小姐，早上好。”

玉晏不是很好。

甚至有点想死。

兔子忽然开始反思，是不是被自己拒绝太多次，颢天终于走火入魔。

想到这里，她竟然有点内疚。

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颢天嘴里的那支玫瑰。

然后清楚看见玫瑰刺根根分明的，从那嘴皮子上脱落。

流血了。

“你……要不要去处理一下。”

此情此景下，玉晏真的很难再说出什么打击人的话。

生怕自己嘴巴一没忍住，神界白虎家最后的独苗苗，就要在她面前彻底疯魔。

罪过。

颢天摸了摸嘴唇，面颊一僵，随后，优雅地抿唇——

照胤老师说，不论何时，都要美丽和优雅。

于是，她捏起袖子，矫揉造作地捂嘴一笑：“别怕乖乖，为你流血，我心甘情愿。”

玉晏瞎了。

瞎了之后又聋了。

她从没爆发过这么大的力气，抓着女人的衣领横跨了半个园区，甩在照胤脸上。

正在看话本的照胤被颢天摔得眼冒金星。

从树杈上一头栽进了花田之中，脑袋磕中一块青石，双眼直冒绿光。

有一瞬间，甚至看见了孟婆在跳拉丁舞。

刚刚缓过劲来，只见红瞳少女死死盯着自己，咬牙切齿，目光阴鸷，跟要吃人了一样：

“你给我把她变回去。”

玉晏生气，可照胤也冤啊！

她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

除了那堂公开课，她啥都没教，全是颢天在背地里偷师学艺，自己琢磨的。

低头一看，发现身上还躺着一个红不拉几的人，吓得照胤以为自己仙体被夺舍了。

玉晏气呼呼走后，照胤才逮着颢天一顿盘问，终于知道这女人的脑回路，究竟有多么神奇。

两人蹲在湖边，用清冽的湖水将颢天面上那些花花绿绿全部洗净，那张被虐待了的脸蛋才终于刑满释放。

不是说化成那样多丑，同样的妆容，在照胤脸上叫风情，在颢天脸上，则叫做作。

水珠顺着下颌滑落，又被微风吹走，那张英气十足的脸，好歹是清爽了不少，只是身上的红色艳裙还没有换下。

两个人神情各异。

颢天那眉宇微低，透出点点失落，照胤则是一言难尽。

她用团扇挡着太阳，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你扮成我，是因为你觉得，她不喜欢你？”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什么办法我都试过了，她就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颢天越说越落寞，眉间拢起一座山包来。

照胤一扇子拍她脑袋上，气得花枝乱颤：“不是，那她更不可能喜欢我啊！”

颢天抬眼：“你不是说你很受女孩子喜欢吗？”

“……”

她又不是灵石，虽然交往过的人不少，但被拒绝的次数也不少啊。

照胤觉得话题越扯越远，及时打住：“停，至少玉晏不可能喜欢我。”

“那……我还能怎么办？”

颢天半蹲在湖边，下颌还淌着水珠。

她是不会追人，可她能想到的办法，全都试过了，对方依旧无动于衷。

她默默盯着掌心，眼神低敛，微微失落。

这话说得，未免也太可怜了些。照胤这个旁观者都有些于心不忍。

虽然追人的过程惨不忍睹，稍显笨拙，但至少真心是有的。

未必玉晏真就那么狠心，一点机会都不给吗？

感情是相互的，就像孤掌难鸣，只有一个人在靠近，不论如何都是不够的。

可她们之间的错过，明明只是因为一场误会，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照胤实在想不通。

总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

正寻思呢，后头传来一阵轻浅的脚步。

玉晏平静的现在那儿，目光扫过二人，看见颢天终于是恢复正常，才缄默的收回视线。

照胤心里一笑，哟呵，这不是找上来了吗？

女人用团扇捂住半边脸，娇笑道：“那本座就先走……”

“我就是来找你的。”

玉晏忽然开口，照胤那表情顿时凝固，颢天却低头，只是那双眼睛暗沉，少了许多神采。

似乎，她也并未期待玉晏是来找自己的。

她平静起身，望向自己身上这一身红袍，极轻地笑了笑，笑容中却有着说不完的自嘲与落寞，兀自摇了摇头。

换做平时，或许还要厚着脸皮赖在这里，这次，却目不斜视，起身离开。

“你们聊。”

“……”

照胤是一个头两个大。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