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没有例假这个意外，顾清川今日也是准备带林一羊去看房的，所以提前便和宋子欢交代今天自己和林一羊不会去动物园。

而突生变故，两个忙碌的人也忽然有一个上午的闲暇。这对于顾清川这种全月无休的工作狂而言，实在是难得。于是放任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琐碎的公事，在这来之不易的短假里好好休息。

客厅被透亮的光照得一片明净，阳台门大敞着，清冽微风鱼贯而入，顾清川连衣服都没换，依旧穿着睡裙，披着毯子，一头长发用鲨鱼夹松散地夹在脑后，面上不施粉黛，显出几分病气苍白。

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捏着只漆黑的爪子，爪子上粉嫩的肉垫被一根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按压，揉揉捏捏。

女人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嘴角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笑意，惬意至极。

电视机中播放着老电影，却也没人在看，只是充当背景音乐，兀自播放着无人关心的剧情。

林一羊则坐在她身边，将爪子摊在自己大腿上，仍由某只手作乱。

她很茫然。

直到现在，依旧没理清事情究竟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

忽然，爪子被扔开，顾清川头也不抬，将手摊在林一羊面前。

“尾巴。”

“……”

忍。

林一羊深吸一口气，将背后的大尾巴绕到身前，这还不够，那手像皇太后似的掂了掂，竟然是半分不肯自己动，要她主动将尾巴放在掌心里，才满意地将手拢手掌。

好生气。

要不是看顾清川现在身体不舒服，她一届神君怎么可能落得至此，任人拿捏！

后来林一羊才知道顾清川身体不舒服的原因，而根据《凡间知识录》中所记载的，人类女性会来月事，这段时间里通常都会身体虚弱，脾气也会异常暴躁。

可像顾清川这种痛到晕厥的，应该是特殊情况了。

所以林一羊此时那叫一个乖巧听话，有求必应。

心中则是愤愤不平，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等她熬过了这两天，定要将那丢失的尊严一并夺回！

“中午点外卖可以吗？”

“园长我想吃辣一点的。”

尊严这种事，吃完饭再捡起来也不迟。

顾清川手机扔给她，“自己选。”

而后空出来的手一转，松开尾巴尖尖，开始往上攀，攀到林一羊的头顶，那对三角耳朵未卜先知地往后一缩，躲过女人的魔爪，像有自动避障功能。

一道视线游离在林一羊的侧脸和耳朵之间，顾清川神奇的发现一件事。

这对耳朵，似乎并不受主体控制。

林一羊此刻正全心全意地选外卖，而头上的耳朵，像装了自动巡检雷达一样，不论从哪个角度悄悄靠近，它都会往反方向逃避，实在到了死角，就会抖一抖。

这也是神君的特异功能吗？

虽然不清楚这项特异功能有什么用，可能是防止耳朵被盗吧。

但顾清川依旧玩得很起劲。

点完外面的林一羊僵着脸，都不好意思出声打扰她。

至少在昨天，林一羊对顾清川的印象还是一个靠谱的成年女性，此时此刻却觉得，也就……和她半斤八两吧。

一个玩耳朵玩到心无旁骛的人，有什么成熟可言。

“我点好了。”

林一羊怕自己再不出声，顾清川就要和她的耳朵打起来了，索性将手机往对方怀里一塞，起身倒水，这才脱离了女人的魔爪。

猫在厨房里，惆怅地猜测顾清川什么时候才会觉得腻，自己又什么时候才能夺回耳朵自主权。

或者，只要她不动声色地离远一点，说不定顾清川就会偶尔忘记这件事。

合理的。

倒个水，倒了十来分钟，回来时便见顾清川刚刚挂断了一个电话，看见林一羊回来，便开口道：“下午去看房。”

林一羊身子一僵，不是吧，哪怕心里想想也算毁约吗？

还是这人真有读心术？

“怎么还要看房？不是说不用搬出去了吗？”

刚刚还不情不愿，此刻立刻坐会顾清川身边，甚至主动将热水递了过去，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看不出一点叛逆心思来。

“那你也得有个房间吧。还是说，给你找一个纸箱子就好。”顾清川眨了眨眼，似乎真的在思考其中的可行性，看得林一羊浑身一抖，“那还是房间吧。”

她只是真身是犬类，好歹还是神君呢，又不是真的狗，睡纸箱子多埋汰。

虽然拥有人类社会身份的林一羊要比园里那几位神君自由很多，但是在“住”这一方面，似乎还真不比园区里好。

园区结界之内，那些所谓的动物住宅，其实是符咒幻化而成的芥子空间。

只要员工一下班，这园区就是天宫仙府，这群家伙晚上还不知道在谁的空间里开派对呢。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颢天失恋，哭了整个晚上，却愣是只吵到了玉晏一个人。

她俩住一个府邸里面。

神君们住的府邸自然各个琼楼玉宇，富丽堂皇，哪像林一羊，马上就要过上给房东打工的社畜日子。

她“哦”了一声，算是应下，随后才想起什么，想起顾清川早上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你现在这身子……能出门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以前也是这样，还不是照样去学校去上班。”

痛归痛，即便是现在，顾清川身体还有一些轻微的绞痛，但已经比以前好了太多，以前尚能坚持，现在更是没有不行的可能。

林一羊也不知道她在逞什么强，只是嘟囔道：“你就作吧，身体不舒服还不好好休息。”

兴许是这人的语气太老妈子了，顾清川也难得顶了句嘴：“什么叫作？反正躺着也痛，站着也痛，调理也调理不好，那还不如多挣点钱呢。”

“歪理邪说。”

“那神君大人有什么办法吗？”

顾清川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边上，支着头，似笑非笑地问。

明明口中喊得是“神君大人”，却是充满着逗弄的意味，完全不信林一羊有什么办法似的，似乎吃准了这位小狗神君是吉祥物来的，没什么实际作用。

偏偏，她还真猜对了。

林一羊不通医术，神君抱恙，通常用木灵气治愈就好，若是碰到木灵气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才要寻求医仙救助。

而好巧不巧，晴天动物园里就有一位医仙大人——梅花鹿，踏云仙子。

她思忖道：“我是不会治，但我有一位朋友可能会。”

顾清川偏头，目光缱绻，疑惑问道：“你的这位朋友，也是神君吗？”

这话林一羊不知该不该答。

她若答是，岂不是把踏云也给出卖了？

她若答否，可这些天林一羊的行动轨迹和顾清川百分之百重合，她又从哪里来的人间友人？

实际上，不管她答还是不答，这沉默的两秒钟，便已经将她的心思出卖得一干二净。

就这幅毫无心机的样子，对上顾清川这种老狐狸，只怕底裤都要被看穿了。

“那上次那位照小姐呢？”

“……”

就这样，仅仅露面过一次的照胤仙君，老底被揭了。

“还有你上次说你那两位互相暗恋的朋友呢？”

林一羊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觉得她是意有所指。

不是，她怎么记性这么好啊？！

就连之前林一羊隐晦的提了颢天和玉晏的事，这个女人，居然还记着！

要知道，在林一羊这件事情未曾披露之前，顾清川本就对动物园便多多少少起了些疑心。

而当一位神君真实出现在她面前时，曾经很多无法理解，不能找出合理问题的答案，都有了结果。

譬如，雌孔雀到底为什么会开屏？

通常而言，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可能，剩下的那个答案，哪怕再离奇，它也是真相。顾清川心思如此缜密，又如何不发现其中的蹊跷。

林一羊叹了口气，走到顾清川面前，半蹲下，眼中是难得一见的温和与严肃：“别再探究了园长，你知道这些事，会很危险。”

这并非威胁。

倘若天庭知道了一个凡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掉这位凡人，以避免天机的泄露。

林一羊可以保证自己不向天庭告发，可她不能保证别人不会。

神君亦有自己的私心，也并非所有神君都和她一样对人类友善。

而一个神君，想料理一个凡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所以不论如何，顾清川尽量少去和神君打交道，她才能更安全，即使知道什么，也要装作不知道的好。

聪明如顾清川，又怎么会听不懂她话里的含义，她沉默片刻，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扬唇笑了笑，了然道：“好吧，那就暂时到此为止。”

像是看出林一羊的担忧，顾清川眼中毫无惧色，反而闪过一丝笑意，抬手精准预判了耳朵逃跑的路线，捏住耳朵尖尖：“这么担心我吗？”

“……你没了，我工作就没了。”林一羊撇嘴，此时自己尚处于被家族流放的状态，呆在人见无处可去。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思揶揄她。林一羊不满地歪了歪头，给头顶上作乱的手制造一些小麻烦。

“那，既然神君这么危险，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身份？随便编一个不就好了。”顾清川随口问着。

林一羊拧眉，小声嘟囔着：“我又不会害你……”

别的神君危险，她又不危险。

不然也不会真就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让顾清川上下其手。她若想耍赖毁约，顾清川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是这句话，让顾清川哑然失笑，她确实不知道其他神君是什么样子，唯二接触到的两个，一个是那位照胤小姐，另一个便是林一羊，只是这两人并没有什么神君的架子，反而都很平易近人。

顾清川无端想起一句话——小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这话让她自己都没忍住笑出来，显然这句话不是用在林一羊身上的，可仔细琢磨，又觉得分外合适。

顾清川笑眼应了两声，“是是，多谢神君手下留情。”而后她顿了片刻：“那我还需要去见你那位医生朋友吗？”

其实有一件事，林一羊从早上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就开始有所怀疑。

是关于顾清川的事。

活了五百年的神君，仅仅是睡个觉就能暴露真身，几乎不可能，而林一羊屡次从顾清川的身上闻到某种说不出名字的香气，便开始心中有所揣测。

只是她对那些事所知甚少，让踏云帮忙看看，应该是最好的办法，只可惜，眼下也没有合适的时机。

“不着急……我可以先去找她要些补身体的药。”

此时，顾清川笑眯眯的撑着脑袋，悠悠点头。将耳边的发丝拢在耳后，像一只看透一切的狡猾狐狸。

看样子，是完全认定了她那位医生朋友也是神君。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林一羊低头思索，无意识咬了咬手指甲。

只要顾清川一日还是寻常人类的身份，一日就有遇险的可能，林一羊自认能护好她，可百密总有一疏。

如果踏云真的能够证实那件事……

林一羊忽然抬头，眼中带上期许和试探：

“如果有可能，你愿意修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