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羊沉入一片美梦之中。

梦中，她进入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堆放着小山一般的辣条，正当她幸福地伸出手时，辣条跳起来，甩了她一巴掌。

怎么回事，不是梦吗？林一羊委屈捂脸，但那辣条不仅长手，还长嘴了！

耳边响起朦朦胧胧的声音，似乎是在叫她醒来。

林一羊心中痛呼不要，而梦境中那堆辣条，还是在一声声呼唤之中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睁眼——

辣条成精了！

不对，这不是辣条精，是顾清川。

此时，女人眼中尽是慌张，甚至是惊恐，林一羊愣愣坐起来，揉着迷蒙的眼睛，傻兮兮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

顾清川的表情，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本来她应该害怕的，最开始也确实有一些惶恐。

毕竟住在一起、甚至睡在一块儿的人，长出一双兽耳，怎么想都很可怕。

可事实是，当林一羊顶着那双毛茸茸的耳朵，带着几分被她吵醒的憋屈，无辜地看向她时，顾清川却荒谬的觉得，有些……可爱。

她僵着嘴角，不知该朝上撇还是往下拉，只能抬手，在林一羊的视线中缓缓挪到她头顶，对着那只立起来的耳朵，轻轻一弹。

“你长耳朵了。”

“！”

那双耳朵就像被顾清川弹飞了一般，接触到的瞬间，咻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清川甚至低头看了看床榻上，确认床上没掉耳朵，才将视线缓慢挪移回来，盯着林一羊，默默无语。

她还什么都没问呢，这人的表情，岂是“心虚”二字可以形容。

背脊僵得笔直，眼神乱飘，面色惨白，心如死灰，像个考试传小纸条被逮到的小学生，顾老师还没说要找她家长，就已经要哭唧唧流眼泪了。

本来顾清川以为，林一羊是受害者，对于耳朵这件事，她是不知情的。

可这表情，她越品越不对劲。

就好像她对这件事早早知道，甚至主动隐瞒了一般。

顾清川不说话了。

两人还坐在床上，舒服睡了一觉后，顾清川腹中那股断肠般的绞痛消失不见，所以，此时此刻的她心情还算不错，也没绝情的把人赶下去，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靠在床头，歪着脑袋，平静的目光紧盯这对面这个不知所措的人，等着她先开口。

这样沉默焦灼的气氛，对林一羊来说，是如同凌迟一般的折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个觉，会把耳朵睡出来，她活了五百年，这点控制力，是绝对有的。

只是此刻她并没有多余的脑子去分析究竟发生了什么。

转过身子，跪坐在床上，双手老老实实叠放在腿上，抬起眼眸，可怜兮兮地望向顾清川，试图用这样不说话的方式蒙混过关。

结果当然是不行的。

她局促搓了搓膝盖，露出一个尴尬且讨好的笑容，“那个，园长，刚刚你是不是睡懵了？”

顾清川嘴唇刚刚恢复血色，此时还略显苍白，微微开启，不轻不重的吐出一个字来：“说。”

林一羊无端觉得背后冒汗，眉眼低垂。

说就说。

吓死你！

她抿唇道：“那你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不管是谁，不管对方是人是鬼，都不行！”

顾清川平静地点了点头，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越是这样，林一羊越是有种死到临头的感觉，她两眼一闭，心一横，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摆大烂，不管不顾道：

“我不是人类，我是神君。”

即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这个荒谬的话题开启时，顾清川依旧有一瞬间觉得天地颠倒。

她看着林一羊的眸子，明白对方并没有在开玩笑，她低头沉思片刻，问出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你和财神爷，是同事吗？可以帮我走后门吗？”

“……”

林一羊都已经引颈受戮，等着对方的追问，没想到，她这个实打实的神君，居然比不上人类虚构的财神爷有魅力！

她死死咬唇，挤出几句话：“没有财神爷这个神仙。”

顾清川叹了口气，怅然若失。

林一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急于证明自己一般，身子前倾，音调也微微拔高：“不是，你问我啊！我不比那什么财神爷有用吗？他是假的，我可是真的！”

在顾清川的设想之中，神仙应该是那种仙风道骨，悠游自在的老道人。再不济，也是仙衣法袍、神光熠熠的玉面郎君。

但反观林一羊，一脸稚气，心性单纯，又想起她平日里那些让人头大的行为举止，怎么看，都不像神君。

像神君家的吉祥物。

她顿了顿，试探地问：“你能变钱吗？”

林一羊面色一僵，拧眉摇头：“……不能，神君不能干扰人间的运转，突然多出一笔钱，被人类察觉会很麻烦。”

“那你能预测下期彩票的号码吗？”

“……被发现了要被关天牢的。”

“那你能控制别人的行动，主动给我转钱吗？”这次不等林一羊回答，顾清川已经能自问自答了，“算了，估计也不行。”

早些年间，大概几百年以前，天庭对神君的管辖还没有这么严格，神君们可以自行下凡，只要别太声张，变点金子银子花花，也没人能管得着。

现在可不一样了，人类的货币体系已经趋于完善，任何钱款的来龙去脉都能被查的一清二楚，去什么地方，花了多少钱，买了什么东西，通通都会留下记录。

因此，为了避免身份泄露，神君们也被禁止下凡，若有需要，只能向天庭提交下凡申请，统一管理去向和伪造人类身份。

比如那些去晴天动物园养老的神君，再比如林一羊这种，伪装成人类的神君。

所以，就目前而言，林一羊这位神君，除了偷偷摸摸搞一些小动作之外，想利用灵力作弊发大财，是不可能。

从一开始，林一羊还对自己神君这个身份自信满满，到现在，顾清川每问一句，她的背就弯一分，到最后，只能撇着嘴角，可怜巴巴的缩在那里，不敢说话。

呜呜她好没用……

耳边传来两声轻笑，抬头，只见顾清川上下打量着自己，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别伤心，你其实还是有些用的。”

“什么用？”

“暖床啊。”

不得不说，小羊牌暖炉，真的很好用。

往日顾清川只要一来例假，就会腹中剧痛，犹如一把刀在宫璧上乱戳乱搅，哪怕喝了红糖水、吃了止痛药也会浑身乏力，痛到晕厥，跟死过一遍似的。

这算是早些年间留下来的病根，已经很多年了，去过几次医院，都没什么改善，便也就此作罢。

反正即使再痛，也只会持续一天，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而这次，顾清川起床后却久违的一身轻松，没有全身被碾过的痛苦，也没有折断手脚一般的虚弱。

应该是这位“暖宝宝真君”的功劳。

林一羊脸皱起来，不满道：“这算什么作用！”

“不算吗？”

“当然不算！”

“那好吧。”顾清川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就只剩最后一个作用了。”

林一羊微微睁眼，目光中闪烁着几分期盼，耳中听闻那无波无澜的声音，平缓轻盈，顾清川笑眼盈盈地开口——

“耳朵给我摸摸。”

“……”

林一羊很纠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应该算是牺牲色相。

既是对她人格的挑战，也是对她尊严的挑衅。

作为神君，给人类看真身都要再三考量，怎么可能直接让人摸呢？

“不要。”她抿紧嘴角，并成一条直线，摇着脑袋，拒绝道。

而后话头一顿，心虚的别开视线，细若蚊声道：“除非……你不让我搬家。”

直接摸不行，但是拿东西来换就可以。

这神君的尊严，好像也并没有非常值钱的样子。

只是顾清川没想到，都过了一晚上，话题竟然还能绕回搬家这件事上！

实在不知道这人到底哪里来的执念，她这个狗窝到底好在哪儿了？竟然连神君都喜欢吗？

但论讨价还价，林一羊绝非顾清川的对手，只见顾清川叹了口气，并不怎么情愿，似乎觉得这桩买卖不值当，起身就想走人：“那算了。”

“不是，别算了啊！”

小狗神君不知人类世界的险恶，完完全全掉入了陷阱之中。

顾清川为难道：“但是我觉得很亏诶。只能摸耳朵，万一腻了怎么办？”

什么叫只能摸耳朵，而且还会腻？！

难道她长了一双很没有魅力的耳朵吗？

“那……”林一羊无端摸了摸后颈，撅了撅嘴，不悦道：“那怎么办？”

“先让我看看，验一下货吧。”

林一羊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始终被人牵着鼻子走似的，但又实在琢磨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只好在顾清川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将耳朵放了出来。

两个黑黑的小三角顶在头顶两边，若不是内耳是粉粉的软肉，这耳朵都要和一头微卷的黑发混在一起了。

“可以了吗……”

顾清川的眼神很奇怪，眼眸沉寂，又闪烁着某种隐晦的冲动。像是准备抢她耳朵一样，林一羊不动神色地往后挪了挪屁股。

“你的真身是什么？”

“黑犬。”

“有尾巴吗？”

“……不是只看耳朵吗？”

“你买辣条的时候，不是也会看旁边的薯片吗？”

嘶，好有道理！

林一羊咬了咬唇，在顾清川的连哄带骗之下，将自己的尾巴也放了出来。

同样是一团黑漆漆的尾巴，被蓬松柔软的毛发撑得几乎有人小腿那般粗细，翘在那里茫然地晃啊晃，偶尔拍两下床，以彰显它的不自在。

“爪子呢？”

林一羊已经麻木了，抬手，手掌的部分幻化回一只耷拉着的狗爪子，举手时，还能看见爪下几团粉粉的肉垫，就整体大小和形状而言，其实更像狼爪。

“嗯……”

顾清川面上依然平静，似乎在权衡考量。

其实心底已经快化身成吸小狗精气的石矶娘娘，原来，小狗神君值钱的地方不在“神君”二字上。

神君没什么好处，但小狗可太好了。

她叹了口气，像是勉为其难地做出让步：“这样吧，三个都让我摸，我就同意。”

“可是……”

这分明和之前说的不一样吧？然而，林一羊两个字刚刚脱口，顾清川就当机立断，扭头就走：

“不行就算了。”

“可以可以可以！我同意！”

顾清川立刻回头，从旁边的书桌上捡起纸笔，早有准备，连草稿都不知道在心中打了几版，洋洋洒洒，落笔成文，将此次交易落于纸上：

“签字，画押。”

最终，林一羊迷迷糊糊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甚至按指纹时，还摁了一个爪印在上面。

看着心情极好，甚至哼着小曲的顾清川，林一羊总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