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灰扑扑的楼道，但在林一羊那洋洋得意的笑容下，仿佛这里并不是什么楼道了，而是黄金海滩，华丽红毯。

可还没雀跃多久，进了门，看见自己收拾得差不多的行李堆放在门前，前一秒还笑嘻嘻的脸，骤然垮了下来。

夸得再好听有什么用？超越照胤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赶出去了……

就低头换个鞋的功夫，顾清川再抬头，惊觉这人的表情，竟然完成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顾清川叹为观止，真不知道林一羊是如何情绪外放至此的。

两天时间，磨了这么久，要搬出去这件事，倒是完全没有被动摇。

林一羊苦恼地摸着脖子，眉头一拧，被烦杂的心绪扰得不想说话。

她本来就不是拐弯抹角说话的人，试了两天旁敲侧击，均无结果，此时终于再也憋不住，一个转身，将顾清川堵在门口，不让她过去。

动作很霸道，脸却很委屈，耷拉着眉眼，可怜巴巴道：

“园长，我不想一个人出去住。”

这突如其来的坦白，顾清川有些意外，但又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意味。

被堵住去路，倒也没气，顺势往墙边一靠，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面前这惨兮兮的小朋友。

“所以，你这两天折腾我都是因为这个吗？”

现在想到那六次按摩和深夜爱心螺蛳粉，顾清川还心有余悸。

林一羊撇了撇嘴：“哪有折腾……我明明很用心的。”

只是现在看来，效果不怎么好罢了。

于是她转换攻势，决定摆事实讲道理，掰着手数：“你看，如果我在，我可以帮你搬快递，做家务，打下手，还能帮你分担房租，如果你不想做饭了，我也可以……学，你如果生病，我还可以照顾你。”

顾清川越听越觉得这人有直播带货的天赋，她笑着道：“这么乖吗？那么多少钱可以买到呢？”

林一羊欣然眯起眼睛，继续卖力地推销自己：“不贵不贵，包吃包住就好！”

“那我得再想想。”顾清川轻轻一闪，就逃离了包围圈，将外套脱下，抖了抖，准备挂在衣架上，哪知林一羊手伸得比她还快，讨好似的夺过外套，帮她挂起来，一双眼睛明亮透彻，似乎在向她证明，刚才的广告并非是虚假宣传。

顾清川实在是被她这些小表情取悦到，没忍住，抬手在那张软嫩的脸蛋上捏了捏，才说实话：“就算现在不搬，之后也得搬哪，我家就这么大，你又不能一直睡沙发。”

林一羊似乎立刻就要张口，她觉得，一直睡沙发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但却被顾清川未卜先知般的打断了，“夏天能睡冬天怎么办？”

林一羊好想说，其实她不可能生病的。

就算得病了，也能很快好起来。只是这些事，偏偏无法和顾清川说清楚，林一羊嘟囔道：“那就冬天再说嘛。”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垂得更低，“你这么早就让我搬，是不是嫌我烦了？”

“……”

好奇怪的句式。

顾清川按了按眉心，总觉得，林一羊这话不是再说搬家这件事，有种年过半百的老夫老妻想看两厌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没有，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吗，有时间就带你去看房，住我这里总归只是暂时的。”

女人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说到底，她和林一羊认识也不过半个月不到，能熟络成这样，还多亏了林一羊这自来熟的心态，已经那一览无余的心思。

她继续说道：“我还想问，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

林一羊却眨了眨眼，硬气道：“我是废物，我生活不能自理。”

好无赖，但是又好有道理。

顾清川正从冰箱里找拿今天的食材，听到这里，忽然给她气笑了，怎么有人当废物都当得心安理得。

“怎么，你还很骄傲吗？”桃花眼斜着刮了过去，林一羊立马道歉，踩着双粉红拖鞋来帮她端食材，老老实实道：

“我错了，其实是喜欢你做的饭。”

似乎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顾清川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觉得身体不太对劲，无奈只能瞪了她两眼，“那也不行。”

看来，明天搬家这件事，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傍晚，天边云霞层层叠叠，像绵密的泡沫，半边天火红，半边天氤氲，将冷未冷。

余晖透过明净的窗户，将厨房照得透亮。

而在厨房背后的阴影处，有一个惨兮兮的影子，团在厨房门口。

小狗蹲在门边，看顾清川做饭，而明天这个时候，她将无依无靠，无家可归。

悲从中来，悲痛欲绝，泣不可抑，情难自禁。

伤心到饭都少吃了两碗，可以说是很严重了。

顾清川自然察觉到她的情绪，但却并未说什么，而是早早回了房间。换做平时，至少会在客厅多坐一会儿，聊聊天什么的。

这是看她快搬走，话都不打算说了。

翻脸无情啊……

客厅的灯熄灭，林一羊的灵魂像是游离在躯体之外一般，盯着阳台，两眼发直，魂不守舍。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将沙发蛄涌得乱七八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窗外月色渐隐，天泛鱼肚，窝在沙发上的人死气沉沉地翻了个身，摸出手机，发现居然已经快到平时要起床的时间。

只能起床，将被子叠好，把小黄平放在沙发上。

小黄就是那只长颈鹿抱枕，林一羊已经和它睡出感情，所以贴心的给它取了个名字，想着就算没办法留在顾清川这里，那能不能争取一下，带个长颈鹿走。

顾清川应该没有那么小气吧……

林一羊揉了揉眼睛，此时困意姗姗来迟，洗漱完后，才清醒不少。

但奇怪的是，这个时间点，顾清川居然还没起床，莫非是睡懒觉了？

可能性不大。

顾清川的自律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这半个月以来，林一羊就没见过她有任何拖延的习惯，睡懒觉更是不可能。

但今天确实起晚了。

林一羊看了眼钟，想着干脆帮忙先把早饭做了。

她和顾清川学了一些厨艺，虽然目前水平炒个菜都不够，但煮个面条，还是像模像样。

轻轻敲了敲顾清川的房门，半天没人回应，只能擅自开门。

某种好闻的花香从房间中逸散出来，林一羊没怎么进入过顾清川的房间，因为听说随意进别人的闺房不太礼貌，所以只是站在门口，凑了个头进去。

屋里黑漆漆一片，蓝色窗帘紧闭着，只有朦朦胧胧的日光透射进来。

床上隆起一个小山包，顾清川似乎真的还没醒。

“……园长？今天吃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

唤了两声，没有反应。

此时，林一羊才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起来，探出神识，先确认顾清川还活着，只是呼吸虚弱，带着丝丝寒意，并不像是睡着。

终于顾不上许多，径直踏入房中，即便是在昏暗之中，林一羊也能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床上的女人侧卧着，不知是否清醒，眉头皱得很紧，额角的发丝微微汗湿，贴在皮肤上，明明闭着眼睛，可表情却很不安宁，像是在忍受着强烈的痛苦一般。

生病了？

可是昨日顾清川似乎并没有身体抱恙的前兆，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

林一羊咬着下唇，不知所措，伸手在顾清川额间探了探，并不是设想中的滚烫，而是一片冰冷。

触碰的瞬间甚至抖了一下，根本不像是人类的体温。

林一羊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能顺着额头摸下去，这才惊觉竟然连被褥之中，都是一片湿冷。

甚至她进来这么久，顾清川都像未曾察觉一般的，醒不过来。

神识在顾清川身上游走，明明身体正常，却无论如何都暖不起来，眼看着顾清川被寒冷裹挟，林一羊心急如焚，想了半天，干脆破罐破摔，用神君的办法。

先将自己的被褥拿来，换掉被冷汗浸湿的被褥，再伸出一只手，握住顾清川的手腕，腹中灵力催动，丝丝热流顺着脉络，涌入顾清川的身体之中。

林一羊自然不清楚人类女性还有例假这种麻烦的东西，更不知道，例假能让人痛得失去意识。

只能继续加大灵力的催动，但又怕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了这等灵力的灌入。

女人紧锁的眉头稍有舒缓，可被子里依旧一片冰冷。

林一羊默默蹲在床边观察，传过去的灵力就像石沉大海，能起到一瞬间的温暖，却又很快被寒潮淹没。

她咬了咬牙，心一横，脱去外套，轻手轻脚地躺进被子中，还被里面湿冷的气息冰得浑身一抖。

但她天生体热，无需特地调整体温，都是一个冒着热气的暖源。

这时，昏迷良久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像是感受到温暖的源头一般，主动朝林一羊身边凑了过来，暗香浅淡，腰腹一紧，沉闭着眼的女人已经在她怀中寻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而林一羊，只觉得自己抱了一块冰。

本来还想把被窝睡暖就开溜，免得顾清川醒来，发现她擅自钻进来，估计还要骂她一顿。

这下好了，被逮住了，跑不掉了。

那不知名的浅淡暗香本来很极轻，这气息，林一羊之前就无意间闻到过。

并不是那沐浴露的柠檬气息，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蛊惑的幽香。

而这一次，这股气息似乎更厚重了一些。

她不自觉的耸了耸鼻尖，觉得好闻。

就着黑暗，林一羊的目光在那白皙的面颊上稍作停留，柳眉下的眼眸依旧紧闭，睫羽微微发颤，紧拧的眉宛若山包，但似乎比刚才松缓了不少。

看来这样做是有效的。

林一羊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顾清川更是只有一件薄薄的睡裙，体温在两层单薄的布料中交替互换，直到怀中的躯体，发软发热，如同一滩煮化的糯米团。

这糯米团甚至还觉得不够粘腻，那颗脑袋主动往她肩上埋。

发丝蹭着林一羊的脖子，惹出轻微瘙痒。

房间静极，林一羊只能听见两人极浅的呼吸，和不知何时，逐渐同步的心跳。

那股幽香，仍在肆无忌惮的蔓延，如同对她的挑衅。

林一羊低下眼眸，反正都要挨骂了，不如趁现在闻个够。

灵气自腹中逸散，又钻入顾清川的四肢百骸，内外都被热意包裹。顾清川的身体，连同这清冷的卧室，一并散发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林一羊一个晚上没睡，方才好不容易清醒一些，此时困意又排山倒海般倾覆而来。

太阳在窗外越发耀眼，窗外偶尔响起几声鸟啼，屋内依旧沉寂。

顾清川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追杀她的疯子，有吃人的怪物，跑入一个又一个死胡同，一次又一次被追上，光怪陆离的景象化为一滩黑泥，糊紧她的口鼻，散发着腐烂的臭气，和令人呕吐的窒息。

只是，不知何时，梦魇化成了一滩滩暖泉，淤泥被剥落，整个人浸泡在其中泉水之中，心中的惶恐与窒息通通消散不见。

像有一只水母，将她从冰冷的湖底托向水面，湖面越来越近，阳光越来越足。

她缓缓睁眼，第一眼看见的，是昏暗的天花板，第二眼看见的，是一张睡得很沉的面孔。

心里惊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被子已经被换过，也不再像昨晚那般冰冷，而是暖烘烘的，即便如此，身边这人的体温却还要高上一截，加上那一头睡乱的黑发，像一块散着余热的煤炭。

倒是真的很舒适。

顾清川不动神色的将距离拉开了些，默默偏头，扫过那安静乖巧的眉眼，忽然有几分想笑。

明明是帮她暖被窝，怎么暖着暖着自己却睡着了？

可看着看着，她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

伸出颤抖的手指，落在林一羊头顶，对着某个三角形毛茸茸的东西，试探性地戳了戳。

那毛茸茸却不胜其烦，兀自一抖，似乎并不想被打扰。

顾清川缓缓睁大了眼睛，嘴巴因为震惊，微微张开。

这位小朋友，你好像……长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