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阔，万里无云。
临近开门时间段，顾清川也不能继续呆在办公室里，今天预约的客人有几位已经在大厅等候。她匆匆下楼，思绪还沉浸在视频账号的企划中，面容本来有几分严肃，对上楼下几位小朋友时，不知不觉变为一张和煦笑脸。
女人穿着一袭白裙，灵动轻盈，宛若一道不可见的微风，游刃有余地同大人们谈笑，还时不时摸摸小孩头上的小揪揪，看时间差不多，才带着她们换好防护服，进入园区。
员工本就不多，今天老赵不在，宋子欢又有别的事儿要忙，要不是林一羊及时救场，顾清川今天非要忙死不可。
本来以为林一羊第一次上班会有些局促，谁知道，这人嘴甜得很。
来这里的大多是一家三口，家长孩子喜好不同，一起出来玩总会有迁就。
但林一羊孩子王似的，没过一会儿就和那群小白菜打得火热，一群半米高的豆芽菜全都跟着她跑了。
这人模样也温顺讨喜，人畜无害的，三两句话就把大人哄得眉开眼笑，家长们莫名对她很是放心，当下也不管孩子，夫妻过二人世界去了。
园区仿佛两极分化了一般，这边岁月静好，那边却时不时飞速略过一道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顾清川一看，才认出是林一羊在扛着小孩跑。
也不知身上哪来那么多使不完的牛劲……
但仔细一看，顾清川总觉得，林一羊比那群小孩还乐在其中。
小孩手往白虎身上一指，林一羊就冲过去拽着颢天后脖颈，从假山上跳下来，颢天迷茫睁眼，背上一沉，多了个要骑老虎的小孩。
颢天本身脾气暴躁，被这么折腾，更是心里不爽。对着小孩忍了又忍，但对林一羊自然是不会有好脸色，结果还没来得及发作，便听见林一羊小声商量道：“你配合他们，之后我把手机借你，让你和你对象聊天。”
颢天喉中嘶吼到一半卡壳了，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尴尬的没了尾声，就像放了个屁一般。
她严正强调道：“我不是图你手机，是我作为动物园的一份子，尽我该尽的义务。”
颢天真君回家了。
接来下出场的，是跳跳真君。
都不用林一羊把小孩拎上去，主动叼住衣服后领，把小孩甩到背上，开始撒丫子狂奔。
甚至冲到神霄北王的马场，一马一虎匹配成功，莫名其妙开启了竞速模式。
从一开始闲庭信步，到后来满场飞尘，这两人也不知是不是起了胜负欲，全然忘了背上还有两个被风刮得流口水的小孩。
前两圈小孩儿还笑嘻嘻的，后两圈已经看见太奶奶在摇花手了。
不过人虽晕，稳倒是很稳，一个颠晕了换下一个，不用林一羊催促，那边气氛火热，燥得不行。
林一羊得了空，又去看看其他同伙，除了马场那边，园区里其他地方都是一片安详平和，岁月静好。
胆子小的孩子只敢去摸兔子，平时凶得不行的玉宴也乖巧不动，看小孩不太敢碰自己，甚至还主动上前蹭蹭。
太温柔了。
平时这么摸一下，头上至少要多两个包的。
家长们则是更喜欢漂亮的动物，对着玄凤彩衣和孔雀照胤一顿狂拍。
彩衣身如起名，羽毛生得五彩斑斓，宛若天边祥云舒卷，飞起时，漂亮的尾羽随风而动，如同彩虹。
照胤更不必说，孔雀就没有不美的，一身金碧辉煌的尾羽宛若鎏金屏障，缓缓抖动，屏扇而开，映着日照阳辉，碧波荡漾，波光粼粼。
顾清川至今不知道为什么雌孔雀也会开屏，答案当然是——臭美的仙君想开就开了。
但顾清川的疑惑只存留了几天，后来，当她发现晴天动物园里的动物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正常后，便释然了，或者说麻木了。
顾清川负责招呼大人，林一羊则陪小孩子疯玩，虽然只有两个人，却也没生出什么事端来。
神君毕竟是神君，不是真的动物，自有分寸。
上午场快结束时，林一羊那一身牛劲终于见底，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便往草地上一躺，累得两眼发直，不想起来。
陪小孩和陪家长的运动量显然不在一个量级上，直到现在，林一羊眼睛里似乎还有小人在蹦迪。
日光刺目耀眼，闪烁着一圈圈的光轮。
她眯了眯眼睛，用手臂遮去少许阳光，上午出的热汗还没干透，此时又被烈日烤出些细汗来。
忽然，凉凉的风吹了起来，宛若一杯酸甜可口的冰镇梅汁，耳边还有扑簌扑簌的声音。
林一羊挪开手，身侧那模糊的人影遮去少许阳光，投下一片阴影，顾清川半笑着蹲在一旁，支着脑袋，给她扇风。
“辛苦了，一会儿老赵来给我们送餐，回办公室休息？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勾得林一羊心口一阵酥麻，却没说话。
狭长的眼眸平时总透出些傻气，但不笑时却有一些肃穆凌厉，点点头，沉默的站起来跟在顾清川后头。
顾清川今日穿着一条简约朴素的白裙，用一根丝绸腰带收束起腰身，盈盈一握的腰肢如柳条一般，仿佛能被风轻易吹弯。头发随意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同样覆着一层薄汗。
进入办公楼时，气温骤然凉了下来。
一路无话，顾清川察觉出后面这人似乎兴致不高，但也可以理解。
毕竟陪小孩子玩身体累只是一方面，叽叽喳喳的声音也能让人心生疲倦。
顾清川抿了抿唇，忽然回头，浅笑一下，声音轻柔如风，就着寂静的楼道安慰道：“没关系，下午我们换过来吧，大人那边会安生不少，你第一天来，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以为林一羊这副缄默的模样是累出来得。
但实际上，小孩子挺可爱，林一羊也玩得很开心。
她的沉默另有原因。
办公室里，一台老旧的立式电风扇潦草运转，吹出来的风，似乎还不如它发出来的噪音大，僵硬地摆头，生出一股夏日蝉鸣的错觉。
林一羊半靠在沙发上休息，顾清川却抓紧时间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林一羊此刻才忽然开口：“你不累吗？”
顾清川手指一顿，思索时随意敲打了几下键盘，又把乱七八糟的字符删掉，轻松道：“还好。”
怎么可能不累，连他们这些神君一下子都吃不消，顾清川一介凡人，不累就有鬼了。
但她面色平静，像个没事人一般，专心望着电脑屏幕，如同一个机器，紧锣密鼓的执行着日程表上满满当当的计划。
在林一羊来之前，顾清川要承担的事只会更多。
像今日这种陪要客人闹腾的工作也怕是天天都要做，宋子欢和老赵还歹有个双休，且有其他的本职工作，所以园里其他杂七杂八的事，全部落在顾清川一个人身上。
她怎么顶住的？
这才是林一羊想问的话，也是她沉默的原因。
可话未张口，听见她那句轻飘飘的“还行”，便闭上了口，拖着步子磨蹭到桌边，糯糯开口：“下午，我和赵大哥在外头就好，你留在办公室里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顾清川抬眼，桃花眼弯了弯，反问：“为什么？”
“你是园长啊，当然要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大事小事全都包揽，迟早要累垮的。“
顾清川用食指抵着下唇，凝眉思索，片刻后又恍然大悟：“你想架空我。”
“……？”
看着林一羊那憋屈的表情，顾清川忽然笑了出来，眼眸惬意弯起，带着睫毛颤动，故作惊讶道：“不是吗？那么就是，你在关心我？”
被她这么一点，林一羊反倒不自在起来，好像关心错了一般。
撇了撇嘴，嘟囔道：“随便你……”
说罢便气墩墩地想走，还没走两步呢，手腕就被拉住。顾清川站起身微微踮脚，越过桌子，才堪堪够到她的手腕，女人自下而上看着她，嘴角带笑，澄澈轻浅：“那下午，就拜托你们了。”
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
林一羊察觉到时，手腕上温热的触感已经消失不见。
顾清川的手已经松开，余下片刻凉意，和少许空落。
林一羊低头，只见掌心之中，躺着一颗泛着彩光的透明糖纸棒棒糖。
耳边顺势想起一声不轻不重的笑，“谢谢你的关心，请你吃糖。”
电风扇的风刚好涌起，风吹入她的衬衫，覆盖在背上，林一羊一时分不清心底冒出来的清爽是源于这阵恰好来到的风，还是源于顾清川那声轻得发痒的笑。
而且，哪有请人吃糖当作感谢的，这完全就是哄小孩子的招式吧！
林一羊气恼地瞪她，顾清川却两手一摊，无辜极了：“没了，这是最后一颗。”
我不是嫌少啊！
算了。
林一羊放弃解释，往沙发上一滩，低着头，发狠地拆糖纸，拆了半天找不到突破口，便干脆用虎牙咬住一撕，甜丝丝的味道渗入口中，才眯起眼睛心满意足。
这味道和那沐浴露很像。
昨天林一羊看过那个瓶子，才知道这个清清爽爽的香甜气息就是柠檬。
酸甜气息滑入喉咙，心底余下的燥热都消失不见，刚刚还瞧不起这颗糖，现在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虽然还是更喜欢辣，但偶尔吃吃甜食倒也不错。
顾清川撑着头盯她，眼眸中闪过些隐晦的狡黠，确认她吃下后，忽然开口：“既然吃完了，就帮我个忙。”
“……你！”
这糖难道不是感谢她的吗！
顾清川笑而不语，四平八稳端坐着，仿佛早已做好准备，等着她来抗议，林一羊却忽然哑了火，嘴里叼着光秃秃的棍子，闷闷道：“要我干嘛……”
这就答应了？
这下，反而是顾清川有些不好意思了。
本来的计划是再多请她吃几顿大餐的，也算是欢迎她的到来，可计划就这样被简单打乱，顾清川哭笑不得，却还是把拜托林一羊的事说了出来。
“其实没什么大事，今天回去后帮我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一下就好。”
顾清川把钥匙扔过来，林一羊手忙脚乱接住愣愣道：“那你呢？”
“我今天留在办公室。”
林一羊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你留在这里干嘛？”
顾清川微微一笑，轻松道：“捉鬼啊。”